這鄉間的空氣還依舊,可是這鄉間以外,在縣城裏,在省城裏,在政府建都的所在,近來似乎在醞釀著什麼可怕的,一時尚難以想象的事變……

李傑經常地讀著由省城裏寄來的書報,通告,書信,雖然不能在這其間尋出一個確定的線索,可是那些隱隱約約的語句,偶爾不十分清晰的暗示,在在都足以逼令李傑感覺著,就是在普遍的緊張的革命的空氣的內裏,正在醞釀著要爆裂的××的炸彈,這炸彈雖然一時不能被指出在什麼地方,然而如果一朝爆裂了,那是有可怕的結果的。李傑深深地感覺到這個不可避免的事變,雖然不能用明顯的語句將這種感覺表示出來,可是他近來卻為著這種感覺所苦悶著了。

在他初進到革命軍裏工作的時候,他也和別的人一樣,為革命這醇酒所沉醉著了。他曾相信這軍隊以及這軍隊的指揮者,也和他一樣,是革命的主力,是光明的創造者。可是他後來漸漸熟悉了軍隊中的情形,漸漸認識了所謂“革命的大人物”的麵目,不禁逐漸地失望起來。“這樣的人能夠革命嗎?如果這是革命,那末這革命是為著誰個所需要的呢?它的結果是怎樣?……”他總是這樣暗自想著,他的不滿意和懷疑也就因此深深地增加了。

那時,同誌們說他害了“左傾幼稚病”,說他過於擔心……他自然不願意承受這種樂觀的意見,但是他不能很確定地證明他所懷疑的對象,於是在那時他便也沒有很堅強的反駁。但是他本能地感覺到“這些人講革命是靠不住的”,終於請求回到自己的故鄉來,實地進入鄉下人的隊伍裏……他相信這是根本的工作,如果他要幹革命的話,那便要從這裏開始才是。

現在,他回到鄉裏已兩個多月了。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中,他相信自己有了相當的成績。無數的年月被舊的陳腐的生活鎖鏈所捆縛著的鄉間,現在居然由他和同誌們的努力改換了一副新麵目了。在這鄉間,土豪劣紳們失去了勢力,鄉人們開始意識到有走上新生活的道路的必要。這當然不是小事,這是自有人類曆史以來的一種非常現象啊!但是這鄉間究竟是一個很微小的區域,在這裏他究竟很難建造出一個理想共和國來,如果在這鄉間以外的地方,在縣城裏,在省城裏,在京都裏,統治著××的勢力。李傑感覺著這種××的勢力蒙著一種麵幕,逐漸地在暗裏膨脹著,說不定今天或是明天,那可怕的麵目就會呈露出來。那時倒怎麼辦呢?……如果李傑感覺到在這一鄉間的範圍內,他是有力量的,可是當他想到這範圍以外的時候,那他便要感覺到自己的微弱了。

他深深地為著這種感覺所苦悶著。有沒有將自己的這種感覺告訴其他同誌的必要?誰個也不會明白他。樂觀的,正在興奮著的何月素,是不會相信他的話的。她一定要反駁他,“不,這是不會發生的事情!”至於毛姑,王貴才,劉二麻子,癩痢頭……那是更不會明了他的話的。有一次他曾向張進德略略提及一下,可是張進德很不在意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