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個女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女人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女人拿著鋤頭,而小姑娘則拿著一個竹籃子。兩個人在井邊站定,那女人說:“你跳下去吧!快點兒!別磨蹭!”小姑娘拿著籃子,眼巴巴地看著那個女人,遲遲不動。孩子太小,但也知道利害,跳下去會沒命,孩子不敢。這女人急了:“你自己跳還是等我動手?”小孩下意識地往後縮著。二水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他甚至不敢大聲喘氣,更不敢揮舞著手臂驅趕眼前的蒼蠅和文字了。二水認得這兩個人,大的是二憨家新過門的添頭,小的是二憨家的妞。
“這女人也忒毒!”二水心裏罵著,“狗入的二憨也不管不問!真牲口!”可是,他這隻能排遣心中的怒火,卻不能為那瀕臨死亡的小姑娘做任何事情。這女人拿著鋤頭,狠狠地擊打在小姑娘的身上,小姑娘很倔強,並沒有因為挨打而聽從她繼母的“投井建議”。確切地說,是小姑娘還想活下去。可是這女人大概已經等不及了,她立即抱住那姑娘,就往井裏送。這狠毒的女人,可憐的孩子!
那女人看著水中濺出的水花,笑笑,扛著鋤頭離開了,連同那個竹籃子,也被一起扔到井裏。二水等那女人走遠,連褲子都顧不得提,奔到井口,拿著自己的鋤頭把小姑娘撈了上來。小姑娘已經強忍住淚水,自始至終都沒有叫出一聲。“孩子,哭吧。哭出來就不怕了。”孩子說:“俺不哭。俺娘不讓哭,也不讓出生。”小姑娘也許還天真的認為,不讓哭就不哭,聽話就沒事,隻要不是牽涉到大原則的過分要求,小姑娘一律執行,而投井,小姑娘拒絕了,她不想死,大部分人都不想死。二水摟著可憐的小姑娘,眼淚奪眶而出。他趕緊拿出自己帶著的幹糧,給了這姑娘:“吃!吃完再回去。別說遇到我的事兒,就說是兩個妖怪救的你,一個牛頭,一個馬臉,記著了吧?”小姑娘正狼吞虎咽地吃著饅頭,一邊翻著白眼艱難地吞咽,一邊點著頭。二水走了,小姑娘吃完幹糧,月亮已經很高了,她這才回家。當然,她牢牢記住了二水的話。
回到家裏,那女人表情僵硬,剛才還有說有笑的,現在看見這個丫頭自己又回來了,感到有些害怕和心虛。顫顫地問:“你咋回來的?”丫頭說:“兩個妖怪送我回來的。”“妖怪?什麼……妖怪?”女人有些害怕了。二憨也驚奇:“啥?妖怪?長什麼樣兒?”“一個牛頭,一個長著馬臉!”丫頭照著二水的描述。這對夫婦打了一個寒噤!“你怎了?死哪兒了?”二憨問。這時候,那女人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凶狠,眼睛瞪著丫頭,丫頭怯怯地看著女人,低聲道:“我,我掉井裏了!”那女人嘴角露出一絲獰笑,滿意地撇撇嘴,道:“案板上有吃的,你先吃點。別都給吃了,多吃一個宰了你!”二憨從驚恐中回過神來,也漸漸恢複了常態:“以後留神點兒。小命不小!”說完又躺在炕上抽旱煙去了。
“竹籃子呢?你個槍崩的!”那女人突然大喊起來,這個屋裏又一場暴力開始了,卻始終聽不見孩子的哭叫聲……
第二次事件是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土壩上。趁著天黑,這女人把孩子領到土壩上麵,在一個已經挖好的土坑旁邊,沒有了上次的矜持,直截了當地把孩子推了下去,然後填坑,直到坑平了。那女人在上麵踩了很久,這才放心地離開了。可是第二天一早,這丫頭還是原封不動地回去了!這女人在吃驚之餘,也沒有了上次的驚恐,而是充滿憤恨和厭煩。這次是村裏與這丫頭唯一要好的黃狗,扒開土把小姑娘挖了出來,小姑娘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她已經免掉了除了幹活之外的這姑娘的一切待遇。明明有父母的小姑娘,不得不每天在村裏吃百家飯。可是這樣的日子也依然不能快樂。她在被“活埋”之後不過十天,就又遭不幸。這次她的繼母終於發了狠,盡管她前兩次都在發狠,但是這次卻是最狠的一次,她趁著小姑娘熟睡之際,用被子將她捂死,扔到了河裏。二憨好幾天不見女兒,就問女人:“這兩天咋不見妞兒?”那女人道:“這妞兒野慣了,誰知道死到哪兒去了!趕明開春給她報名上個學吧。也該讓管管了!”二憨說:“女娃娃家的,上什麼學?能給養著不讓餓死就不錯了!”再沒說話。一個月以後,二憨又問:“這丫頭怕是丟了吧?”女人不說話。又過了一個月,二憨道:“妞長久不見了。”女人說:“誰知道,許是死了。”男人也沒再說話。再後來,男人不說了,隻是偶爾說一句:“好像家裏總覺得少了個啥。”之後連這個也懶得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