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抬手一指,眾人紛紛讓出一條道,將他口中所言之人推了出來。
顧謙之淡淡掃了一眼:“他人再好,與我何幹?”
聽到東海王之名,五郎心中暗暗警惕起來,附在顧謙之耳邊低聲道:“東海王的人,還是留些情麵得好。”
說話間,那人已經緩步踱來,恭敬拜道:“在下劉適,自幼學習書藝,偶有所獲,皆是皮毛而已,不足為人道。早就聽聞顧二公子筆下揮灑乾坤,今日不自量力,願班門弄斧、領教一二。”
顧謙之向來不喜與人鬥技,若是依著他的性子,定會不管不顧拂袖而去,然而事關東海王,又被五郎暗中提醒,他不得不歎了一口氣,收住了腳下的步子。
見他沒有說話,劉適垂首冷笑:“怎麼?顧二公子是瞧不上我?唉,我早該料到如此。雖然我有幸得東海王賞識,然而滿天下誰人不知你顧二公子是當今太子殿下的至交?二公子有太子殿下做靠山,自然是瞧不上我們的。”
這人東拉西扯、顧左右而言他,好端端將當朝太子拖進這趟渾水。縱是顧謙之再不羈於俗事,此刻也已察覺到來者的不懷好意。
顧謙之偷偷看了五郎一眼,果不其然見他已變了臉色。
“書者從心,隻看執筆者的天賦、功力,與他人無關,更與太子殿下、東海王殿下無關。”顧謙之輕飄飄環視一周,抬手將寬大外袍脫下,隨手扔給一幫的侍從,“本來隻是你我二人之事,你卻非將他人抬出來。也罷,我姑且一試,但也隻是寫我之所想,至於孰優孰劣,並不是我所計較。我贏,光彩的隻是我自己的臉麵,我輸,丟的也隻是我自己的臉麵。”
見他終於願意出手,士人群中不由發出一陣歡呼。說話間,幾名士子已將筆墨紙硯送到身前。顧謙之信手一拈提過筆來,擰著眉頭朝鋪展好的宣紙看了一眼。
知他到底心裏是堵了一口氣,五郎笑著上前接過紫金硯台:“還是我來親自為你研磨吧。”
顧謙之微愣,隨即明白了他的好意,點頭謝道:“那便有勞五郎了。”
待筆毫舔飽了濃墨,顧謙之繞過置放宣紙的案台,徑直走到亭柱下,閉目片刻,隨即起勢揮毫。
一氣嗬成、運筆如飛,磅礴若玉河落九天。
顧謙之寫完最後一筆,兀地將手中的筆扔了出去。
眾人屏氣凝神,觀而念之:“神蓋幽而易激,信天道之不訛。既萌根而弗幹,諒結葉而不華。漸玄化而弗變,非彰德於邦家。拊微條以歎息,哀草木之難化。”
半晌,一人撫掌驚歎:“二公子所書乃大魏陳王之《橘賦》。這毫楮揮運之間,筆尖絞轉靈動,結字疏闊瀟灑,筆意相連、氣勢綿延不絕,若虯龍蜿蜒,又若鸞鳳徘徊!精彩!精彩!”
“是啊!”另一人連連點頭附和,“二公子筆下畫如雨絲,輕靈飄逸如仙人蛻骨,然再細品,這落點卻又有山頹之勢,厚重沉穩如泰山聳峙。恰如驚雷降深海,池麵上驚瀾乍起、波揚氣騰,而內裏卻仍安詳靜謐、無一絲虛薄飄搖之感。一輕一重、一薄一厚,抑揚頓挫,起承轉合,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這番讚歎在顧謙之聽來如同嚼蠟,他取過外袍複又穿好,朝劉適頷首以示客氣:“我已寫完,至於孰優孰劣,想必你心裏自有定論。書家當心無旁騖為好,達其性情、形其哀樂,本就是由心而發,比試鬥技實屬無聊。你寫或不寫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看,悉聽尊便。”
說完,他與五郎會意一笑,並肩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