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魏軍已至寧都城下!魏軍已至寧都城下!”
閣外,是全無體統的內侍的驚慌通稟,將滿室的嗚咽,逼作了噤若寒蟬的瑟縮。
腳下很虛軟,如踩著沼澤濕地般找不著落腳處,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我勉強保持了上身的穩定,垂頭望著蕭寶溶蒼白美好卻漸漸僵冷的麵容,沙啞地吩咐:“傳宋梓、晏采宸、唐寂到禦書房見我!”
慢慢晃著身向臥室外行去時,屋中寂靜了片刻,忽聽得韋開衝出來高問:“長公主,長公主,皇上……皇上怎麼辦?”
我戀戀再望一眼蕭寶溶的清俊麵容,低聲道:“封鎖消息,你親自看著,以帝王之禮……為他沐浴更衣……入殮罷!”
“然後呢?”韋開眼眶中有淚,但更有掩不住的恨意。
蕭寶溶必定早和他說過了不許和我衝突,他才忍著不曾發作罷?
可我寧願他發作,寧願他在我倒酒的那刻便發作出來。那麼,我心中的最後一點溫暖到底還能保有,到底還能彼此偎依浸潤,不至於那麼冷,那麼冷。
“我會帶他離開。我到哪裏,他到哪裏。”我靜靜地說著,忽然連悲傷也覺不出了,隻是留連地望著我這塵世間唯一的親人,一步一步,挪向門外。
“到底……到底是不是長公主送來的毒酒?”韋開還在追問,急迫地不肯放棄。
“也許,是吧?”我散漫地答著,“我自己就是那盅毒酒,生生地害死了他。”
這盞酒,在他知道我不是他親妹妹的那天起他便飲下去了。
從此,他永無寧日,受盡折磨。終究,死亡成了他寧願選擇的歸宿和解脫。
原來,太史令從沒說過謊。
我果然是妖孽,亡國妖孽。
小落強忍著淚水過來給我回鬥篷,我茫然地握著柔軟的風毛,並不覺這天有多冷。
抬頭時,陰白陰白的天依然斜斜密密地飄下鵝毛大雪。
這場雪下得真久,今年江南的收成多半不好。可這再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
見到宋梓等人時,他們並沒有看出我的異常。
也許是因為我的天性便是如此涼薄,以致很少再有人會關心我的悲喜;也許是明亮的唇色和大紅的鬥篷將我的神色映得熱烈,才看不出任何的哀戚。他們依舊將話題轉在敵我雙方的優劣評估和詢問蕭寶溶的旨意上。
“你們聯係上尉遲大將軍了?”
“是,大將軍說,他已暗中布置了兵馬在南城接應,一有皇上旨意,即刻迎候皇上……和長公主大駕,前往永州一帶暫避。我們已經細細想過,江南百姓隻認可我們華夏正統,北魏蠻夷之人,哪裏能在江南久駐?到時隻要皇上和長公主冰釋前嫌,振臂一呼,驅除蠻夷,絕非難事。”
冰釋前嫌,共禦外敵,重還江南一片清平之地。
僅僅在一個時辰前,我還認為這不是夢想。但此刻,我隻能疲憊一笑,“那麼,你們率八千禁衛軍精騎,護送太子和荊王,即刻和尉遲大將軍會合,先行往永州去吧!”
宋梓驚道:“那……那皇上和長公主呢?”
“這天氣時勢時冷,皇上病勢又加重了,目前不便長途跋涉。何況他自己也想盡力保住寧都,不願被人說成臨陣脫逃之君。太子安然離開,皇嗣可以保全,我們也沒什麼後顧之憂,就在這裏全力與寧都軍民守著,能多一日,是一日吧!若勤王之師來得快,或許,我們能保住寧都。”
我悵然地說著,恍惚有著一線明亮的希望,遙遙在腦中漾著。
如果蕭寶溶還在,如果蕭寶溶還能和我並肩禦敵……
晏奕帆窺著我的神色,遲疑道:“可否讓臣等見皇上一麵,親自勸勸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江南的國土是大齊的,魏人就是搶了去,也休想長久。目前城防空虛,外援未至,何必冒險滯留?”
“他剛服了藥,已經睡下了。”我凝定了心神,淡淡地回答著,冷冷的目光劃過他們的麵頰,“你們總不會以為我讓太子和大齊最有實力的兵馬離開了,還打算帶了皇帝降敵吧?”
幾位重臣即刻低下了頭去,連稱“不敢”,交換著眼神,許久才道:“可皇上和長公主身處險地,若有任何不測……僅有年輕的太子殿下,隻怕……隻怕威望不夠,有些高門大族不服啊!公主,若無十成把握,還是……一齊走得好。”
“你們隻管放心。”我說得輕描淡寫,“寧都久處亂世,曆代帝王都在皇宮中有所預備,真的抵敵不住時,我們自然能安然脫身。”
聽到我的暗示,他們才鬆了口氣,在我催促聲中告退。
這樣的大冷天,他們的額上竟都在滴著汗。
而我的手卻已麻木般失去了知覺,好久才能悟出,原來,我很冷,手都凍僵了。
有內侍在門口探了幾回,見幾個大臣告辭而去,方才蹩了進來,低聲回道:“公主,魏帝已至城下,派使者傳進話來,請公主出城一見!”
“噢!”我僵直著身體靠緊椅背,慢慢問道,“有沒有薛冰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