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角聲起,又見蕭牆禍(三)(2 / 2)

你本該是個瀟灑無雙的清貴公子,或是個仗劍天涯的絕世俠客。這樣波詭雲譎的九重帝宮,其實並不適合你。

可我到底沒說出口。

我隻向前來見禮的部將平靜說道:“請諸位兄弟在此攔住定王的人馬,不許一個人出這山口!”

眾將俱是神色一緊,齊聲應諾,臉上已微見忐忑。

沈小楓道:“將軍,我留在這裏陪著兄弟們,你護送皇上離開。”

我帶來的人手有限,何況大多曾和司徒淩的兵馬並肩作戰過,要和從來是秦家半個主人的司徒淩正麵為敵,大約也有著諸多顧忌,甚至畏懼。若我先撤,他們沒了主心骨,還沒動手便會氣沮,再麵對司徒淩手下的虎狼之師,這麼點人馬隻怕很快就會打光,比地下這些在猝不及防間被襲殺的兵卒還不如。

即便以這些人的性命為代價,我都無法贏得帶司徒永脫身的時間。

但人人皆知沈小楓是我心腹,常代替我發號施令,留她下來無疑可以鼓舞人心;何況她素來玲瓏機警,深解應變之道,應對司徒淩也可適度掌握火候,或許還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我不敢想去想像她和我這些忠心部屬可能落得的下場,點頭道:“交給你了!”

遂挑司徒淩所部留下的好馬換了,帶了司徒永和我自己的幾個親兵,總才十餘騎,徑自出了山口,奔向京城方向。我的紫騮卻認主,見我換馬,隻在旁邊嚼了幾口青草,待我前行,也不怕疲累,竟跟在我身後要一起走,卻被沈小楓牽住,緊緊挽著轡頭,這才罷了。

我與司徒永騎乘的,卻是那些馬中最好的一匹,雖是兩人合騎,倒也不覺吃力。我用衣帶將司徒永和我縛在一起,他亦伸手抱著我的腰,開始尚有些力氣,但行了一段,卻連呼吸都微弱了。我情知他傷勢極重,但目前這情形,如果不找來大夫,卻萬萬不敢為他拔箭。

我從荷包中摸索出兩粒雪芝丸,反手送到他的唇邊,柔聲道:“永,支持住,前麵那個鎮子上,便有個出名的大夫。有雪芝丸的助益,隻要拔了箭便沒事了。你想想,上回南梁軫王那麼重的傷,不是也很快就複原了?”

司徒永溫順地應了一聲,就著我的手將藥丸銜入口中。

他的嘴唇幹裂,呼出的氣息微弱卻炙熱。

我握住他無力搭於我腰間的手,低低道:“永,藥服下去了嗎?感覺好些了嗎?”

“嗯……”

他應我,身體卻猛地一搐,我還未來得及回頭,隻聽見心都被絞碎了般的低沉痛楚的“哇”的一聲,大口鮮血忽然自他口中噴出,迅速濕了我的肩部前襟大片衣料。

觸目驚心的紅,像驀然漲大在眼眶中的血色牡丹,讓我有片刻間眼中腦中都是一片血色。

除此以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想不到。

搭在我腰邊的手無力垂落,被我握在掌心的手薄薄的涼,微微地顫。

可連那樣輕微的顫意似乎也要停頓了。

血色隨著淚水的迸濺漸漸淡了,我轉頭看著他耷於我肩上的麵龐,高聲喚道:“永!永!”

他不答我。

他的臉色,浮白如我中噬心術後所見到的那種白,讓我阻滯得透不過氣來。

我狠狠地勒住馬。

揚蹄而嘶的駿馬帶起的力道似乎讓天地乾坤瞬間顛倒失衡。

但我終於穩住身形,並反手緊抱住我那個快要掙脫維係於兩人間的衣帶一頭栽下的師弟,

柳子暉等人也已飛快下馬,奔了過來。

柳子暉一邊解開捆縛住我們的衣帶,小心將司徒永抱下馬來,一邊已啞著嗓子道:“秦將軍,這樣……不行。皇上……皇上支持不下去了!”

我下了馬,舉目四望,北風蕭蕭,野草萋萋,愁雲慘淡,枯樹鴉啼,竟是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之地。

前方有幾處短坡,柳子暉抱住司徒永走到背風之處坐了,折斷了他背上的羽箭,然後看著那還在不斷往外滲出鮮血的傷口,那麼個大男人,竟然也是淚落漣漣。

他向我說道:“將軍,沒有大夫,怎麼辦?”

而原來生死不棄跟他一起衝過來的侍從亦是個個含淚,默然圍望著他,又看向我,都是滿臉焦灼悲痛,竟然沒有一個有離開之意。

從他大口噴出鮮血來看,我便曉得即便來了大夫,隻怕也已回天乏術了。

他如此年輕,如此聰慧,難道會這樣慘淡無聲地撒手而去嗎?

我始終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