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了大毛土菜館。大毛土菜館是當地有名的菜館,店主是個盲人,叫劉必芒,小時候他的父母覺得他必然綻放光芒,所以取名劉必芒,結果還真的盲了。在他瞎了以後,他很痛恨自己的名字,覺得是這個名字不吉利,所以將“必”字去除,改名劉芒。他很關心這世界正發生著什麼,他很喜歡左小龍,因為隻有左小龍有耐心陪他聊天,告訴他亭林鎮的局勢。關於世界局勢和中國的局勢他可以從電視上聽到,但是電視裏不會告訴他亭林鎮的局勢。後來他裝了衛星電視,但是衛星電視讓他心情不爽,因為他發現,明明是相同的事情,為什麼從衛星裏得知的和從國內電視台得知的有所區別。他不知道相信哪個好,最後,他把衛星大鍋拆了,他認為應該相信自己人的。衛星大鍋拆下來後,當地的警方就找到了他,警方說他是私裝衛星電視。

盲店主問:衛星電視不能裝麼?

警察說:不能裝,你沒看到有告示麼,貼在各個地方的宣傳欄上的。

店主回答:我沒看到。

警察說:這個我們要沒收,還要罰款。

店主問:我裝在上麵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罰我呢,拆下來了還要罰我?

警察道:你裝在上麵的時候我以為是你們飯店的招牌,是個鍋,你拆下來了我就看清楚了。

店主問:你這為什麼不讓看啊?

警察道:我隻是執行任務,執行上級的通知,這裏麵肯定有不健康的東西。

店主頂撞道:那我怎麼還挺健康呢?

警察笑道:你健康什麼啊,你都看瞎了。算了,我就不罰你款了,你也是盲人,但你的作案工具我們就沒收了。

說罷將衛星大鍋裝上了平時收繳摩托車用的卡車。

店主哀求道:這是我自己拆的,我是因為覺得要相信自己人才拆的。

警察看了一眼,道:自己人?

就這樣,他的大鍋被沒收。他憤然摸索到了自己的房間。而他的保姆聽到動靜出門,看見警察正在裝衛星大鍋,以為主人不知道,連忙一邊上車奪下,一邊大喊“劉芒劉芒”而被處以行政拘留一天,罪名是妨礙公務並且辱罵警察。

劉芒也是頑固的排外派,認為大量的外來人口讓人看著就很討厭,把他們原來的家園搞得亂七八糟,所以他製定了一個規矩,隻要是當地人憑借一口當地話去那裏吃飯就可以打五折。劉芒的老婆卻是個包容派,她認為本來就沒有什麼永遠的家園,那都隻是人類遷徙過程裏的落腳處,隻是落腳的時間長短不一而已。她為了讓外地人更好地融入這裏,開了一個收費培訓班,專門培訓外地人說當地話。他們這樣一個組合真是非常奇怪,實在是無法計算他們的家庭總收入到底會多一點還是少一點。

左小龍和大帥坐定,老板正好在店裏溜達,上前開門見山道:左小龍,明天這裏又有個新的工廠開張了。

左小龍歎口氣,道:什麼工廠?

老板道:一個印刷廠。

左小龍喝道:服務員,菜單。

老板繼續說:還搞了個揭幕剪彩儀式,儀式完了我這裏被他們中午包場了,所以明天中午你過來吃飯的話就不行了。

左小龍看著菜單道:沒事,明天中午不來,偶然來一次還吃得起,哪能連著來。

老板道:開幕儀式鎮長也來,還有表演,黃瑩也來唱歌。印刷廠就開在我隔壁不遠的地方,你沒事就到我的二樓包廂裏來看,說不定還能看見剪彩。

左小龍道:我來。

他們吃完飯以後回到雕塑園,此時的雕塑園一片漆黑,裏麵的各種植物好似可以吸收日月光輝。他把大帥放下以後自己又騎摩托車在公路上疾馳,他深愛一個人穿破風霧的感覺,這感覺就好似孤膽英雄,正因為孤膽英雄最重要的是孤,所以身邊一定是不能坐人的,當然,他沒明白孤膽英雄是一個層層遞進的詞語,孤小於膽小於英雄。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孤是最容易做到的。從二十公裏外吹來的太平洋海風包裹著左小龍,左小龍開著摩托車一直在追逐一隻疑似海鳥的鳥往東海的方向而去。這個鎮離開海岸線才十五分鍾的車程,雕塑園裏的鳥估計也是在海上遷徙的時候落腳的。雕塑園是人類發展進程裏唯一沒有被毀滅的原始土地模樣,雖然它沒有被毀滅的原因是因為人類自己扯皮不清。這裏的蚊蟲雖然多,但這裏的蚊蟲會被青蛙和蜘蛛吃掉,而不是被噴霧劑消滅。

左小龍雖然在每擰一次油門的時候都會把大帥的摩托車和自己的西風做比較,然後唏噓,但是他依然執著地向著……不知道什麼地方開去。他隻是在想,他熱愛自己的家園,但如果每天能做的隻是發射鵝卵石,未免太過英雄氣短。但他轉念一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報仇方式,有些人報仇為了報仇,有些人報仇為了悅己。況且這些不是仇,隻是恨。

左小龍沒能開到海邊,他開到了一個巨型化工廠的生活區,在疾馳的過程中他看見有一部汽車停放得不對,把盲道給占了,他沒有多加思索,用他一貫的方式貼著汽車的右邊反光鏡擦了過去,砰的一聲,汽車的反光鏡就向著車頭方向折疊了。左小龍管這些都叫執法,因為他覺得他們違反了他心中的善惡觀,作為懲罰,他得把這些車的反光鏡撞折過去,但是不要緊,因為車主發現後扳一下就能扳回來。但是第二次……左小龍決定第二次就不能這樣輕易放過他們,問題是左小龍根本記不住認不清哪部車犯了第二次。所以,左小龍練就了一身用摩托車手柄蹭反光鏡的絕技。至於為什麼要蹭右邊,是因為他第一次嚐試的時候是蹭左邊,摩托車先接觸到的就是前刹車閘,所以在蹭到反光鏡的一刹那,摩托車也啟動了前刹車,左小龍就飛了出去,以後左小龍就學乖了,專門蹭左手邊離合器的那個把手。

但這次,他又失誤了,他沒想到大帥的車離合器位置詭異,一撞以後把自己的手指給夾了。這一夾非常疼,左小龍當時就沒法把摩托車開走,下車捂著手蹲了半天,發現受傷的是左手的中指,而且開始腫大,他一想覺得完蛋了,這次的破風之旅估計要變成破傷風之旅了。

左小龍一個手搖搖晃晃開到了雕塑園,在回去的路上,這太平洋的暖風都變涼了,吹得左手抽疼。回到了他們的住所,大帥在園裏看電視。因為沒有有線電視,所以隻能收到固定的幾個頻道,但左小龍和大帥都覺得這樣看電視反而更容易有滿足感。左小龍把腫大的中指伸出來給大帥一比劃,大帥道:骨折了。

左小龍道:我也覺得是。

大帥問:該不是摔了我的車吧?

說罷起身去看摩托車。

左小龍道:沒摔到。有沒有繃帶?

大帥從抽屜裏翻了半天,找出一些膠帶,說:湊合用。

左小龍從手邊的樹上掰了一小截細嫩的樹枝,用來固定中指,然後用膠帶纏住,吃了兩粒止疼藥,治療就完畢了。左小龍從小對疼痛不是很畏懼,他小時候喜歡看戰爭片和戰爭書籍,眼看著自己的四肢離開軀體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他小時候崇拜希特勒,覺得希特勒就像一個孤膽英雄,但是在看希特勒的傳記的時候,發現原來希特勒隻有一個睾丸,而且在被子彈擊中的時候大喊救命和疼,所以心中的崇拜感頓時消失,希特勒也從孤膽英雄一下子降為孤蛋英雄。左小龍覺得是男人就不能喊疼的。

雖然真的很疼。

這個夜晚左小龍特別難熬,還有一隻不懂事的蚊子在他的左手中指上叮了一口,那一口恰好叮在骨頭斷裂的位置,還不能撓,真是生不如死。有的時候疼好忍,但癢就不好忍了,忍著不能撓是最不能忍的。左小龍在這個時候想起了泥巴。他突然想,不知道這個小姑娘現在怎麼樣了。明天應該去找找她,告訴她自己受傷了,當然,是在見完黃瑩的情況下。

第二天天剛亮,左小龍就醒了,他先要去溫度計廠工作。為了這個工作,他要把牛仔褲反過來穿,然後把拉鏈拉開,方便把溫度計塞到肛門裏。第一批測試開始,等了三分鍾後,他把溫度計成品從腋下拔出一算,驚了,媽的三十九度。左小龍毫不猶豫將這支溫度計塞到肛門裏,拔出來一算,還是三十九度,他把刻度又甩了回去,塞到嘴裏含了半天,拔出來一看,真是三十九度。這下要吃藥了。左小龍是最不喜歡吃藥的,他相信人類的身體可以自己解決一切問題,但出於職業道德,這個職業需要他有一個恒定的體溫,他不得不吃了兩片消炎藥和退燒藥。他真是不喜歡這個工作,但是為了摩托車的新引擎,他不得不做,到了今天他都再不願走到那條街上再聽見那首釣凱子之歌,不過事情還沒有結束,邪惡暫時壓倒了正義,邪惡繼續著,正義爆缸了,這就是現狀,但一切都會被扭轉,在……未知的將來。

但左小龍實在不能完成裝盒和測試的工作了,他隻能被勸回去休息。左小龍豎著中指,拖著高溫的軀體在街上低頭艱難步行。突然,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大摩托車,在烈日下左小龍覺得還是有點冷,他得找些事情來分散注意力。他決定給自己的摩托車取一個名字。

左小龍的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名字就是“挑戰者號”,但他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好像被誰用過。思前想後,出來的都是一些不能讓自己滿意的名字,諸如“大西洋”,不行,這個就像一個國產摩托的牌子;“所向披靡”也不好,這個“靡”字他不知道怎麼寫;“暗夜之星”也不好,感覺它是錦江之星的兄弟。

左小龍想著想著就到了修車鋪,看見自己的摩托車被拆了散落在地上,一陣傷心。左小龍特地把自己摩托車的零件稍微往一堆歸整了一下,然後默默看著,心裏想,你真是可憐,連一個名字都還沒有,我也沒有給你上牌照,等於你連身份證都沒有,你就已經被拆散了。你真是一坨無名英雄啊。

店主出來拍了拍左小龍的肩膀,想當年就是他幫這部摩托車調整的空燃比,現在卻已經物是車非。店主安慰道:沒有問題的,發動機幫你找到了,兩天就到,你以前那台太老了,這台成色很好。

左小龍的體溫瞬間回到了三十七度,但突然間想到自己錢還沒湊齊,又回到了三十九度。他問:這麼快,不是說差不多一個月麼?

店主道:哦,你女朋友來過,說快點找,我們讓廣東發的空運過來。

左小龍問道:什麼,誰?

店主說:那個誰,我說不出來,她說是你女朋友啦,她比你著急多了,她說你的摩托車早點修好你就能早點見她。我說你這男的也真是的,是你去泡妞又不是你的摩托車泡妞,你又不是用排氣管幹人家的,要等什麼摩托車修好。

左小龍暗自想道,這個泥巴真是的,自己就是因為沒錢才想讓這車修慢點,恨不能這發動機是自己發動一下然後從廣東一路走過來的,現在直接空運過來,發動機費用不說,空運費又是一筆。

左小龍道:不過我明天要出差。大概要兩三個禮拜才能回來。要不我回來以後再來取。你看行不?

店主道:行。

左小龍一把搭住店主的肩膀,道:好了,我也不跟你瞎說了,我不出差,但我得等月底有了錢以後才能取,現在我取不了,你就先幫我裝好弄好,然後鎖起來,我也不開走,隔天來看看就成。

店主說:你女朋友已經幫你把錢付了,可能還有富餘。

左小龍心中一下不能名狀,他匆忙告辭,回頭看了自己的西風一眼,又回到溫度計工廠開工。他覺得用了自己女人的錢真是無法讓人接受的一件事情,自己必須趕緊賺錢把錢還了,否則還是不能去見泥巴。所以,對於泥巴來說,見麵的時間是一樣的。而在這個賺錢的緊要關頭,他又中指受了傷,這讓左小龍很難再去找兼職,沒有哪個地方會要一個成天豎著中指的員工。

到了中午時刻,左小龍來到了大毛土菜館,找到了劉必芒。劉必芒在向東的包廂裏等候。這間包廂是劉必芒親自設計的,但是估計員工在執行方麵產生了一點誤會,所以居然很有非主流的風格。劉必芒的設計理念是星光,他要求屋頂漆黑,然後畫上白色的星星,後來有人告訴他,畫上去不太好,感覺像發黴了,劉必芒就要求索性到位,用LED燈做成閃爍的星星。一年以後,勞斯萊斯的新款跑車也使用了這個設計——星空車頂。

房間的頂是星空以後,劉必芒又突發奇想,說這樣,要充分體現這個星空包房的主題,不光星星是星星,明星也是星星,所以,在牆壁上要貼滿明星們的照片,而且要注意剪裁,隻要他們的臉,這就能讓人徹底感覺這個包廂星光熠熠。

因為劉必芒是個瞎子,而且平時不關心娛樂圈,所以這個任務就交給了領班。這個飯館的領班和服務員都是當地人,但因為自己家裏的房子都被外來務工人員租滿,所以同住的時間一長,耳濡目染,深得要領。老板一吩咐要找明星的大照片貼牆,都興致盎然,這比抄菜譜有意思多了。

一番忙碌。

左小龍進門先看見了楊臣剛的大臉,而且仿佛是把照片貼在圓桌上裁出來的一般圓,這張臉足有兩米乘兩米那麼大,這張大臉就確定了這個包房的功能發生了變化,不能再以吃飯為主了。在楊臣剛的旁邊是龐龍的臉,這兩大至尊的唯一區別就是龐龍的臉是兩米乘以一米九。旁邊散落了不少臉,他們的臉的大小仿佛是根據手機彩鈴的下載率來決定的,這些臉都沒有身體依附,直勾勾地看著進房間的每一個人。

萬幸的是,勞斯萊斯的新款跑車沒有使用這個設計,確保了這個品牌的生命得以延續。

所有人到了這個包廂裏都會情不自禁地往窗邊走去,看著窗外。隻有劉必芒才能視而不見地坐在沙發上和楊臣剛兩人小眼瞪小眼。每次左小龍給劉必芒講述亭林鎮發生的事情的時候也基本都在這間讓劉必芒很得意的包間裏,劉必芒坐在沙發上,左小龍自己搬一個椅子正對著他,這樣雖然可以不用看見楊臣剛,但一想到他在身後的牆壁上直勾勾地看著你,不由背脊發涼,隻想一股腦把該說的全說了,實在是扛不住啊,到了這樣的環境裏,估計劉胡蘭都想招。

總之,到了星光包廂,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說,我什麼都說。

在窗外,剪彩儀式正在準備中。都說人瞎了以後其他感覺就會變得靈敏,此話沒錯,劉必芒的聽覺就很厲害,所以他對這事大致有所聽說,介紹道:這個印刷廠是出版界的知名人物路金波和黎波兩人所開設,叫波波印刷廠,在圖書出版的過程中,他們不光想賺取出版利潤和發行利潤,他們突然發現,還有一筆錢也是不能放過的,那就是印刷利潤。路金波每年都做安妮寶貝、韓寒等人的書,黎波他們簽下了郭敬明的書和雜誌,光他們自己的生意就足夠支撐整個印刷廠了,所以他們要賺取在圖書出版上所有的利潤。當然,要除了和新華書店爭奪銷售利潤,因為書都是五折批發給新華書店的,而新華書店屬於國企,所謂國家利益大於一切,個人掙小頭,大頭給國家,這才是發財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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