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沉默(1 / 3)

磊子是我以前十分要好的朋友。

所謂的要好,就是你要我的好東西我要你的好東西。我覺得這不是酒肉朋友的象征,否則一旦成了好朋友就仿佛踏入空門,不準喝酒吃肉。

磊子長得很有人樣,但他覺得自己跟人已經沒有什麼好交流的,每日抱著電腦上網。那時剛有一些搜索引擎,上網的人也不多,檢索出的成人網站很少,磊子一旦登錄就會招呼全寢室的人觀賞,這是磊子唯一跟大夥說話的時候。

磊子一召喚,包括我在內的一幫子人立即會扔掉什麼周作人、曹聚仁的研究工作,把電腦圍得密不透風。此時,磊子就會大叫:“散開啦,CPU溫度太高了。”於是我們知道磊子要下網打遊戲了。我們稱那壯觀的景象叫“英雄本色”,說明英雄本來就是好色的。而每當好久不見那種圖片時,我們會強烈要求磊子交出筆記本電腦。

其餘時間磊子不和人說話,除了我。我是個十分平庸的人,但磊子非常信任我。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不值得信任的多是傑出的人。

在通常情況下,三個男人會談足球,兩個男人會談女人,而一個男人隻能談政治。我和磊子就屬於這樣的人。磊子說他不想談戀愛了,因為他曾受過傷。其受傷的過程是這樣的:磊子本來和一個女孩極為要好——那“要好”不是上文的“要好”——那女孩屬黑道人物,但磊子經過努力使其痛改前非並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為此,磊子被十幾個流氓群毆,所幸磊子耐打,隻不過多了幾塊淤青少了幾顆大牙而已,但在大街上被十幾個人踩畢竟是很令人難忘的事情。

這是肉體創傷,而我們的磊子正愛那女孩愛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的時候,那女孩卻負心拋棄磊子而去,並和隔壁班的體育委員自由組合。磊子苦苦哀求都沒用,這使磊子“當夜狂飲十瓶啤酒並醉倒在街上”。引號內是磊子的話,這話和他的“CPU要燒掉”一樣誇張,估計是喝了些酒並醉在自家床上。可磊子所使用的這一修辭手法充分體現了磊子精神創傷之深。

上了一年大學,隻有磊子在我們寢室是單身的。磊子對我們的評價是,有了異性沒了人性。我也找到了一個女朋友。但我依然蕩漾著人性的魅力。

我發現在大一找女朋友最困難,因為女孩認為男人一定要比自己大才看著順眼懂得體貼,所以我們隻能在同年級找,範圍很小,不像大四的男人,尋覓對象時打擊麵很大,基本覆蓋了整個大學除了考研考博的。不過照他們的話,跟女博士談戀愛不如跟博士帽談戀愛。

我們寢室的哥們都在大一找到了女朋友,而那些女人都不太優質,因為質量好的都給大三大四的男人選拔掉了。我的女友是搞生命科學的,對年齡這東西的認識比較透徹。她說她愛我的程度就像她愛她的學科一樣。但她並不愛她的學科——這是我後來知道的。人生的大悲哀就是把一句壞話聽成了好話。

磊子見過我的女朋友,他那天把我的女朋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使我女友不寒而栗兼令我毛骨悚然。我當時以為磊子要和我奪食,不料磊子冷冷地說:“你們不會超過一年的。”這句悲觀的話,讓我覺得磊子並沒有對當年的分手釋懷。我們謝過磊子的箴言佳句後飛逃了出去,因為我們無法麵對他的語氣和眼神。我們雖然沒有經曆,但我們清楚分手和分娩一樣痛苦,隻是我不明白磊子怎麼會痛苦這麼久。

這是一個為喝醉酒而去喝酒的年紀。

一天晚上,我醉後問磊子怎麼去吻一個女孩子,磊子不語了好久,我以為他睡著了,但磊子的回答終於姍姍而至,說:“要先說‘來,我們一起沉默’,再說‘沉默時順便閉上眼睛’,再說‘你沉默時美極了,我可以近一點看嗎’,然後就可以了。”這招帶有心理暗示的接近接吻法,後來成為我敲山震虎的絕招,並屢試不爽,可惜不是跟我最初的女友,這是後話。

磊子很有口才,隻是懷才不遇。

其實懷才好比懷孕,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會被人發現。磊子的改變在於遇上伯樂以後。一開始是磊子的論文登於《校園研究》上,後傳出消息這篇論文差點把中文係的一個老教授氣得暴斃。磊子因此名氣大振,被稱為文化反叛者、自由思想者、獨立研究者。其實,這篇關於屈原這個人不存在於曆史的考證的觀點,複旦的朱東潤教授早提過。

然後學校電台電視台都盛邀磊子去露聲露麵。幾個禮拜後,磊子的名字連躲在實驗樓裏隻會解剖青蛙的人都知道。我的女友也對磊子大起敬意,並向我要了一張磊子的簽名照。為此我大吃其醋,但最終挑了一張磊子最醜的照片交上去。

以後的磊子開始笑得燦爛,我們寢室也成了美女招待室。當磊子和一幫女生在房間裏笑談文學時,我覺得有些悲哀,但磊子的確說要找個女朋友了。

事實證明磊子找女朋友仿佛買水果,不是以“個”而是用“斤”來計算。磊子學會了打領帶並有了四個女朋友。這四個女朋友涵蓋了社會的許多科技領域,但沒有一個是中文係的。這是因為磊子認為中文係和中文係的人在一起隻能談文學,而和其他係的在一起便可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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