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我跟張昭的關係還算過得去,但身為孫家的元老和死忠支持者,注定了早晚有一天他必將與我對立。這才是我今天去盛江樓的最終目的,我想從世家的眾多子弟中,找出一個可以在未來幫我對抗張昭,甚至取代他的人。
是,我知道步騭還在,但他畢竟剛剛才進入這個體係,又是出身於與平民無異的中落貴族,資曆淺人脈短,不管他再怎麼有才能,都真的不是最好的人選。
“陸遜是一個不錯的苗子,不是麼?”賈詡毫不避忌地看著我,臉上的賤笑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我內心的震撼,與忌憚。
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曆史上那些功高震主的能臣名將,為什麼大多都逃脫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沒錯,是因為害怕。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抓在手中的刀子,同時也是最靠近要害的利刃。
無關理智,這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
“這些所謂世族的脾氣,我算是了解一些了,但要在官場上站住腳,隻是有才能是沒有的。沒有資曆和人脈,陸遜也不過是另外一個步子山。”我借用緩慢的呼吸平複自己的心情,雖然坐在我對麵的混蛋並不見得會介意我的忌憚。“所以我認為這個人,還是得從本地的世族裏挑。”
“唉,看來文和的擔憂不是多餘的,公子果然還是沒有明白啊。”
賈詡收起了扇子,歎息:“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世家子弟,大都在心高氣傲的環境中長大,也被那種氛圍腐蝕著。經過曆世曆代的累積,都已經養成病了,而且病入膏肓,根本無可救藥。他們對張昭和孫家都沒有半丁點的敬畏之心,更何況是現在,連兵權都沒有握得太穩的公子你?你想與虎謀皮,但你確定你能控製得了這隻虎,而不是最後反而被這隻虎吞掉?打鐵還需自身硬啊公子,前門驅虎卻讓後門進了狼,這樣是有什麼意義?”
“你說的我不是不知道,但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就算是與虎謀皮我也必須得這麼做!”我瞪著賈詡,理直氣壯地瞪。“即使整垮張昭會讓顧邵他們站穩腳跟,讓子山陸遜從他們手裏奪權也比直接讓他們扳倒張昭也容易得多。”
久久,賈詡都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並沒有認同我,他隻是在腦海裏醞釀修正著,勸服我的說詞。
“袁紹號稱四世三公,但真的要細究血統,袁家真正的嫡長子應該是袁術,但如今占據青冀幽並四州的最強諸侯卻是前者,他所重用的田豐沮授郭圖審配、顏良文醜,全都不是出身於顯赫世家的子弟;劉表身具漢室血統,荊州有見識才能的世家不計其數,但他做成過什麼事?”賈詡深思後開口。“孫伯符隻依靠二張,結果還是一樣能成為一方諸侯,一統江東。”
咦,話題什麼跳到了這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目睹了溫侯和小霸王的死亡,所以公子才會覺得要成大事,必須要那些世家大族合作。”賈詡歎口氣。“誠然,施政治國,並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事,把最正確的人才,放在最合適的地方,選賢任能,這是身為王的才能、王的氣度。但用自己的意誌指引群臣前進的方向,讓別人輔佐自己,這才是作為王的器量。溫侯和孫伯符的強硬作風固然是我不讚同的,可文和更不記得有勸過公子,要連那份霸氣也一起丟掉!公子有見過那兩個人,曾這麼委屈求全,四處找人‘合、作’的嗎?”
“……”
“天地下的有才之士多如牛毛,真正能決定誰留在曆史上的不是誰的家族勢力夠雄厚,誰的名聲夠響亮,而是看誰,更能夠為王所青睞。”賈詡放緩了語氣,說道:“好的才能如果沒有好的人品相配,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無益的毀滅。家途中落的世家也是世家,他們所累積的才學,不見得會比籠罩在浮華光環下的同類差。不,比起隻從前人傳下的典籍裏攫取舊巢經驗的理論派世族,我更看好曆經過磨難,親身體會過民間疾苦,性子也更加沉穩圓柔的他們。”
“可是……”我下意識說。
但其實我並不知道可是什麼,政治的這些東西我並不是很懂,我隻覺得腦袋混混沌沌的,仿佛被賈詡的話攪成了一鍋稀爛的粥。
“文和的話就說到這裏,”賈詡站了起來。“文和並不否定公子的想法也是另外一種路。但公子也是通曉軍事之人,是要打一場會埋下另一場戰爭種子的戰役,還是要打一場一勞永逸,直接終結戰爭的戰役,還請公子再仔細斟酌三思。”
賈詡說完就走了。
隻留下不知所措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