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的N城溫度適宜,可喬永誠上身隻穿著一件襯衫,還是略微顯得單薄。
高大的男人單手抄在西褲口袋裏,身姿挺拔步履穩健,頗有幾分閑庭信步的感覺。他的額頭在剛剛落地時撞傷,血跡順著臉頰蔓延至腮邊,卻仿佛不覺。
時歡此刻可不像他這般平靜閑適。強烈的震驚過後,她來不及思考喬永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心中便隻剩下擔憂和焦急。
方才她以為來人會是某個接到她短信的同事。那樣的話,很可能大部隊就在後麵。隻要拖得住時間,就算不能將這三人全部抓獲,至少兩人也不會都有生命危險。
可如果是喬永誠,那就意味著他真的是單槍匹馬。而這三名人販子傷勢並不太重,手裏又都拿著家夥。別說是喬永誠這種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就算是他們隊伍裏身手好的同事,這樣實力懸殊的對陣也是必敗無疑。
今天折了她一個,難道還要再搭上一個嗎?!
她是警察,可他不是!
時歡急紅了眼,衝著他拚命地搖頭,嘴被封住喊不出話來,隻能用喉嚨發出“嗯嗯”的聲音,示意他趕快離開。
那三名人販子顯然也已經作出判斷,喬永誠並不是警察。因為喬永誠從上到下那一身行頭沒有低於五位數,沒有哪個普通警務人員會穿得這麼有排場。
三人不再猶豫是否即刻逃命,互相交換了眼色後拉開了架勢,準備滅口。
喬永誠像是沒有注意到他們逐漸加重的殺意,也並不理會時歡發出的信號,繼續慢慢悠悠地前行著。
他一側嘴角微微上挑,和平時神情並沒太大區別,隻是目光從時歡身上掃過時蹙了下眉,隨即又看向三名人販子,淡淡地說道:“你們想得沒錯,我不是警察,也沒有其他同伴。不過救女朋友這種事,還是親力親為比較好。”說著,他從西褲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竟慢條斯理地擦掉臉上的血跡。
三名人販子麵麵相覷,眼中沒有被看穿心事的驚訝,倒全是一副“這人有病”的神情。
這種時候,還能風輕雲淡地說這種事,不是拍電影,就是腦袋有病。
時歡也很想罵他腦袋抽風了,可惜卻不能開口。她已經急得瀕臨崩潰,像是在岸上垂死掙紮的魚一樣撲騰著,喉嚨中聲音不斷:“嗯……嗯嗯……嗯……”
喬永誠再次轉眸看向她,驀地展眉而笑:“乖,把眼睛閉上。”
話音未落,那三人突然揮舞手中的凶器,毫無征兆地向他衝了過去。
“嗯……”時歡悶哼著,淚水洶湧而出。被削尖的鋼管頭部泛著寒光,出現在她模糊的視線裏。
下一秒,她隻覺胸口氣悶,兩耳“嗡”地一響,便再也沒有了意識。
黑暗似乎總也沒有盡頭。
時歡置身於一片混沌中,感覺自己難受得已經無法形容。
疼痛讓她不自覺地想要發出呻吟,然而她卻發現自己感受不到聲帶的震動,更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這是……已經死了嗎?!可如果死了,為什麼身體還會感覺到疼痛?
說不出是驚恐還是焦急。正兀自難過著,時歡忽然感覺到胳膊上有了觸感,先是涼絲絲的,然後是輕微尖銳的麻痛,再然後……她便沒了任何意識和感覺。
再次恢複感知的時候,已經不知是多久之後。
迷迷糊糊中,時歡似乎看見了一片明亮的白色,身體的疼痛明顯也減輕了許多。
呼吸下意識地微微加重,她隱約聽見有人在耳畔呼喚自己的名字……
“小歡。”
“小歡。”
這聲音……是時海濤!
時歡想答應他,卻發現自己仍舊發不出任何聲音。
可她親爹卻仍在繼續道:“小歡醒醒,醒醒,別睡了。”
“閨女,今天開學。再不起床遲到了。”
“小歡……”
“小歡……”
“爸……”嘶啞破碎的單音節艱難地衝出了喉嚨。下一秒,時歡隻覺得眼前一亮,有模糊的人影映入瞳孔。
那個人發現她醒來,似乎露出一抹笑,然後低低地叫了她一聲:“時歡?”
時歡隻覺得這聲音熟悉,但絕對不是時海濤。
“時歡?”那人又叫她一聲,聲音帶了一絲憂慮,“時歡,你還認得我嗎?”
時歡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總算能夠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她的視線焦距依舊有些渙散,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好半天,才輕輕地吐出三個字:“李副隊……”
李向軍卻聽清了她說的內容。
“對!是我!”他立刻笑著答應,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十分明顯。剛才時歡直勾勾地睜著眼睛不認人,他還以為這姑娘腦袋受傷出問題了呢。如果是那樣,那可真是出大事兒了!
時歡的大腦漸漸恢複運作。她環視一圈,發現自己此刻躺在醫院裏,然後還來不及聯想前後,猛地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麵,是那三個人舉棍圍攻他。如今她安然脫險,那喬永誠是否也無恙?
她緊盯著床邊的李向軍,吃力地問道:“喬永誠呢?”
結果對方沒說什麼,神色倒變得微妙起來。
時歡一顆心瞬間涼了半截:“他怎麼了?他……咳咳……”
突然的情緒激動讓她劇烈咳嗽起來,緊接著眼淚簌簌而下。
時歡想,喬永誠大概是不行了,否則李向軍怎麼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是啊,那樣敵我懸殊的情況,她怎麼還能奢望他安然無恙。
可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啊!
如果不是為了救她,喬永誠怎麼會以身犯險?!他應該還在繼續遊戲人間,享受他的美好人生。
都是為了她!是他用自己換了她的平安無事!
不都說禍害遺千年嗎?!這人明明壞成那樣,怎麼可以出事,怎麼可以……
淚水洶湧間,時歡感覺眼前又開始發黑,胸腔也劇烈起伏著,開始氣喘籲籲。
床邊的李向軍見狀,急忙摁響了床頭的呼叫鈴,同時連聲安撫道:“他沒事,喬永誠沒事!你別急!”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表情給對方造成了誤會,可他察言觀色,倒也知道時歡是擔心喬永誠才會突然激動,加重病情。
其實李向軍那微妙的神情,完全是八卦精神導致的。
因為喬永誠醒來後也不關心別的,直接問了一句:“時歡呢?”
那語氣,那感覺,和眼前這個人幾乎如出一轍。所以他剛才聽見時歡問起喬永誠,便一時走神,在心裏好奇了一下兩人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畢竟他和喬永誠穿一條褲子長大,從小到現在,他就沒見過這家夥對除了他媽以外的女人有過興趣上過心。或者說,他覺得喬永誠看著嬉皮笑臉的,可骨子裏其實並不解風情。不料這次卻為了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冒了這種玩命的危險。仿佛一棵鐵樹,鏽了三十多年,一夜就開花了。
至於時歡,他雖然沒什麼接觸。但這麼多年閱人無數,看個剛畢業的小女警還是沒問題的。差不多也就是一個還沒開竅的毛丫頭,懂什麼情啊愛啊的。
如此奇葩的兩個人卻默契成這樣,也讓他多少有那麼點兒驚奇。隻是不想這一走神,就擺了道烏龍。
護士聞聲趕了過來,見病人蘇醒,又是這種狀況,“呀”了一聲,又急忙轉身去叫大夫。
眾人忙活了好一會兒,才將時歡的情況穩定下來。
時歡並沒有忽略李向軍剛才的話,於是等不及呼吸均勻,便忍著疼有氣無力地和李向軍確認:“他真沒事?”
“他真沒事!”為加強效果,李向軍鄭重地點了點頭,見時歡仍舊不信,隻好舉起左手,做向天發誓狀,“我用我的人格,向警徽發誓,喬永誠他真的真的真的沒事!他就在你樓上的病房。”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已經睡了整整三十個小時,他可是昨天一早就醒了。放心吧,他絕對是你們幾個人裏受傷最輕的。”
喬永誠的確傷得沒有時歡重,更沒有那三個人販子傷得重。除了從發動機蓋子上跌落時,造成了輕微腦震蕩,其餘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皮外傷。
說起來,這一切也實在是湊巧。
時歡跟蹤人販子那天晚上,恰好喬永誠就在青石巷主街上的一家館子裏和客戶吃飯。更碰巧的是,她和小平頭一前一後從那家店門口經過時,他正站在那裏抽煙透氣。
時歡隻顧著前麵的目標,沒注意到喬永誠。喬永誠卻一眼就看見了她。
其實那時候主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光線也不如白天,可他就是一眼便發現了她的身影。
喬永誠當時想喊她,話到嘴邊又忽然噤聲,改了主意,隨即悄無聲息地抬腳跟了上去。他並沒有注意到小平頭,隻是想找個適當的時機嚇唬她一下。然而沒走出多遠,他卻發現前麵那人情況不對,似乎也在跟蹤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