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糖叔叔(1 / 3)

六年後。

憤怒的呼喊和著尖銳的刹車聲以及碰撞聲,再次響徹夢境。時歡猛地驚醒過來,望著天花板劇烈地喘息著。

六年了,這樣的夢幾乎每晚都會出現,未曾間斷過。有時候帶著模糊的畫麵,有時候隻是重複著那日她聽見的聲音。

身上已經被汗水浸透,黏黏膩膩的,說不出的難受。她機械地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發現天色已亮,急忙掀被下床,衝出主臥直奔衛生間。

然而等她洗漱完畢,一身清爽地走進客廳時,才猛地想起今天是周六。

時歡懊惱地捶了捶額角,忽然聽見另一間屋子裏響起了一陣動靜,緊接著關閉的房門開啟,一個小小的身影走了出來,嗬欠連天地抱怨:“時小歡,你吵死了。人家好不容易周末睡個懶覺的!”明明是一副脆嫩的童聲,卻非要學著大人的語氣,實在是有些好笑。

她忍俊不禁,走過去在小家夥的額頭上親了親:“對不起啊聰聰,是媽媽睡糊塗了,以為今天還要上班。”

“唉……”他小大人兒似的歎了一口氣,“迷糊的女人,要是沒我照顧,將來可怎麼辦啊!”

時歡吸了吸鼻子,故作委屈:“是啊,聰聰可千萬別不要媽媽啊。不然媽媽可怎麼辦?”

“放心放心!”男孩兒抬起小手,拍了拍時歡的肩膀,“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時歡“撲哧”笑了出來:“你這又是哪部劇裏學來的台詞。嗯?”然後,她看著那張酷似某個人的稚嫩臉龐,不由得一陣恍惚。

老天到底是多麼喜歡和她開玩笑?在她下定決心斬斷兩人間的一切後,卻又發現自己懷了那人的骨肉。實在是狗血得夠拍一部八點檔泡沫劇。

“媽媽,媽媽……”脆嫩的童聲將她的神遊打斷。

“嗯?”時歡回神,看見兒子皺著小鼻子,很是不滿的模樣,“你怎麼又發呆!這麼早就有帕金森前兆,過幾年就找不到家了!”

帕……帕金森前兆?

她眼皮跳了跳,一陣無語。

可以肯定,這孩子的毒舌絕對不是遺傳她!當然,喜歡研究一些亂七八糟事情的獨特癖好,也不可能是源自她的基因。明明是從她肚子裏掉出的肉,怎麼就全是另外一個人的痕跡呢?

時歡歎氣,屈指在他額上輕彈:“有這麼說自己親媽的嗎?”

“哎喲!”聰聰誇張地痛叫,接著撒嬌,“媽媽,我要吃張爺爺店裏的煎餃!”

“不可以。”時歡斬釘截鐵地拒絕,“太油膩了,你吃完會腹瀉。”

聰聰瞬間便垮了臉:“那是我上次吃得太多了。”說著,他伸出兩根手指:“兩個!我這次就吃兩個!”

“不行。”時歡仍舊不同意。

“讓我吃吧!”他另一隻手扯住時歡的衣襟,晃啊晃,“時小歡女士,你最漂亮了!就讓我吃兩個吧!”

時歡整顆心都被兒子晃軟了。不知是不是沒有父親的緣故,她總覺得聰聰雖然性格開朗,但心智上卻要比同齡的小朋友敏銳成熟許多。有時候,他甚至懂事得不像個五歲的孩子。說到底,還是她虧欠了兒子。

那時她孤身一人躲到這個陌生的城市,身上全部的財產加起來不足一萬,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在發現自己懷孕後,那種彷徨和絕望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她給不了孩子完整的家,也無法讓他擁有安定富足的生活。所以,她並不打算留下孩子。

可或許冥冥中自有注定。那天她去醫院時,遇到了一場電梯事故。一片漆黑的箱體震蕩下行時,她幾乎是本能地護住了肚子,腦袋裏也隻剩下一個念頭:她的孩子不能出事!他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怎麼能就這樣離開!

等到獲救之後,她便毅然扔掉了預約手術的單子。

這個沒出生的小生命是她生命的延續。在經曆了喬永誠之後,她可能從今以後都無法再開始另一段愛情,也更不想再奢望婚姻。這個孩子,也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緣至親。

所以她要留下他。就算給不了他富足的物質,但無論再累再難,她都會盡其所能地愛護他,絕不遺棄。

“好吧!”時歡終於應允。

“太棒了!”歡呼聲立刻響徹室內。然而聰聰剛蹦躂兩下,一盆冷水就兜頭潑了下來。

“吃煎餃可以。但是你明天必須和我去看牙!”

“啊?!”他驚得一個趔趄,險些坐在地上,“不看不行嗎?反正到了年紀都會換掉的。”

“不行!”時歡板起臉,“你的蛀牙必須解決。再拖下去會影響牙齒發育的!還是你想做個齙牙哥?!”

李向軍一出電梯,就迎上了小秘書甜甜的笑臉。他心情極好地衝她眨了眨眼:“你們老板呢?”說話間,已徑自往總經理辦公室走去。

小秘書見怪不怪,也不攔他:“喬總在裏麵!”隻是省略了後半句沒說:在裏麵訓人呢!

可等李向軍推開門的時候,喬永誠已經發完了脾氣。他往門口掃了一眼,把辦公桌上的文件夾一合,扔回給站在桌前的人,順便丟了兩個字:“重來。”

對方如蒙大赦,趕緊夾著文件夾離開了辦公室。

李向軍看著那人逃命一樣的架勢,不厚道地笑了出來。他走到辦公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你把人家嚇得,不就端你個飯碗嗎!大清早發這麼大脾氣,更年期綜合征又犯了?”

喬永誠隨手拿過一份文件,眼皮都沒抬:“這周沒有相親活動?”

“咳咳……”李向軍頓時被嗆到。所謂歲月不饒人,任你平民百姓還是富豪權貴,在時間麵前都一樣。如今他進入了被逼婚的行列。其實想想,他也就三十出頭,真不知道上一輩急個什麼。

他斜眼瞥向辦公桌後麵的人,毫不客氣地反擊:“別說我了,舅舅舅媽這兩年沒少給你張羅吧。”

喬永誠“哼”了一聲,沒說什麼。大筆一揮在文件上簽好名,抬手在額心掐了幾下。他也知道今天自己狀態不對。因為昨晚又夢見了她。就在他們最初相遇的那間教室,她穿著一身白色長裙,明眸皓齒,衝著他巧笑嫣然。可等他向她走近時,她卻又憑空消失了。

“呼……”喬永誠緩緩吐出一口氣,合上文件抬起頭,終於正眼看向李向軍,“不是說好的下午一點嗎?你這麼早過來做什麼?”

“現在走到C市都得下午。那家夥挺難纏,我得先過去和同事彙合,了解下情況。”

喬永誠從抽屜裏拿出車鑰匙,站了起來:“真是欠你的,給你當免費司機。”

李向軍聳了聳肩:“別那麼小氣嘛。反正你也得過去,讓我搭個順風車又不會懷孕!”

因為要出遠門,喬永誠今天特意換了輛高底盤的SUV。

副駕駛位置照例堆了好幾袋QQ糖,什麼口味都有。李向軍撿起那堆花花綠綠的袋子,隨意扔到後座,轉頭看著喬永誠“嘖嘖”兩聲:“你可真行,都已經吃出蛀牙了,接下來是不是想得糖尿病?”

別人失戀之後都是萎靡不振,抽煙酗酒。喬永誠倒是也低落了一段時間,不過他酗的是QQ糖。他說那東西有時歡的味道,他每天吃每天吃,或許有一天就膩了,就徹底把她忘了。隻不過記憶沒有減淡,他卻像中了毒癮般變本加厲,終於吃出蛀牙。

李向軍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你要是真的放不下時歡,就去找她。別告訴我憑你的實力找不到她。不就是個小丫頭片子嗎,還能跑到外星球去?”

喬永誠緩緩啟動了車子,仍舊閉口不言。直到開上主幹道,才忽然笑了一聲:“小丫頭……她今年也該小三十了。”就是不知道身邊是不是已經有了另一個男人陪伴。他將後半句慢慢吞下,卻消化不掉心中那份苦澀。

六年前的那場車禍,讓他在醫院裏足足待了小半年方才完全康複。其間,他派出無數人去尋找她的下落,又授意媒體大肆渲染他病重垂危的消息。可去找她的人沒有帶回任何結果,而那些鋪天蓋地的報道也沒能讓她見他一麵。

那時候他不是不恨的。恨她的不告而別,恨她一聲不響的背叛,恨她的狠心絕情,恨不得親手將她掐死。直到喬永信帶了一大遝資料找上他……

“三哥,我想起來時海濤是誰了!”

記憶的閘門就此打開,然而往事如煙,一切再難以追回。

他想起時歡那一段時間裏的反常,想起她反複追問自己有沒有做過後悔的事。

沒有!他答得那般斬釘截鐵。若是他當時換一種答案,若是他能早些想起那些,是不是他們之間就會有不同的結局。

當年新港的負責人是喬景東一手提拔上來的親信。他和曙光老總之間本就有些私人恩怨,而且對方的競爭手段也都不光彩。所以,當負責人將那份扳倒曙光的計劃透露給喬永誠的時候,雖然他明知道不該牽連無辜,也明知那種手段實在齷齪,卻還是看在自己父親的麵子上,放任默許。

他的確從頭到尾都沒有做過什麼。但無可否認,若非憑借背景是喬家,新港如何敢做出這樣的事。說到底,他的放任就是最大的錯。

該被怨恨的人,其實是他。

其實他不是不想找她。可是他怕,怕再見她時,她眼中連恨都已不在,隻剩下咫尺天涯的形同陌路。

“嘶……”牙上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喬永誠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李向軍聞聲轉頭,看他過度緊繃的側臉線條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半是幸災樂禍半是勸慰道:“別再拖了,找個時間去看看牙吧。”

喬永誠“嗯”了一聲,隨口應付:“等等再說吧。”

李向軍發出一聲了然的輕嗤,沒再多說什麼。這事別人不知道,卻瞞不過他這個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表弟。喬永誠害怕看牙醫。怕到什麼程度呢?哪怕隻是從牙科門口經過,聽見裏麵那類似電鑽的聲音,他都會臉色蒼白雙腿發軟。

所以他說“等等”,那基本就是等到牙爛光的那天。

隻不過讓人沒想到的是,這一天竟然眨眼間就到來了。

從N城到C市最快也要將近四個小時的車程。偏巧半路趕上一輛運輸沙土的車翻車,等道路清理好,又耽誤兩個小時。

到達目的地已經是黃昏。兩人在賓館分道揚鑣。李向軍馬不停蹄地和同事彙合,開始研究案情。喬永誠則在一幫下屬的簇擁下,去胡吃海喝了。

眾誠是最近一段時間才把生意做到C市來的。這裏雖不如N城發達,但卻處於商機無限的朝陽階段。加上周圍景色宜人,前年又有勘探隊在郊區山下挖出了溫泉,喬永誠便打算在這邊投資一個大型的度假山莊。

調配過來的分公司經理以前是跟在喬永誠身邊的一個副手,屬於實幹派。所以飯桌上沒那麼多客套,幾句寒暄之後就開始一邊吃一邊討論起正事。

喬永誠神情有些嚴肅,聽的時候居多,偶爾提出幾句質疑都是一針見血。

桌上不少下屬都是第一次麵聖,隻覺得傳說中的大老板平易近人都是謠傳,深沉冷淡才是真的。可其實沒有人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喬永誠牙疼。

一頓飯吃得熱火朝天,討論出不少實質性的東西。桌上杯盤狼藉,大家吃得也很盡興,除了喬永誠。

經理眼尖,一直注意著老板沒怎麼動筷。於是一邊遞過一支煙,一邊詢問需不需要安排夜宵。

喬永誠擺手拒絕,掏出一袋QQ糖倒出幾粒扔進嘴裏,還問他要不要也來兩粒。

經理有幾年沒跟在喬永誠身邊做事,不知道大老板何時有了這麼一個怪癖。看著他遞過來的袋子,一時間蒙在那裏。

喬永誠看著他那副反應,忽然覺得挺有意思。他把袋子往前遞了遞:“來兩粒,提子味兒的,挺好吃!”話音未落,那顆壞掉的牙正好咬在了一粒糖上。難以形容的刺痛瞬間直衝頭頂,他“嗷”地一聲痛叫出來,把桌上其他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