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兩家人關係不錯,又念同一所中學,李心湄打小跟在他屁股後麵轉悠。他幹什麼,李心湄就要幹什麼。
還記得他剛開始打dota那會兒,李心湄也非要一起打,但她實在菜得摳腳,回回拖他後腿,後來為了躲她,鹿然儼然變成了遊擊隊,打一次換一個網吧,這才認識了鄒遊。
“對了,傻麅子,你那個初戀——”李心湄說著是頓了頓,故作不經意道,“現在追得怎麼樣了?”
“有條不紊進行中。”
“她……對你有意思?”
他裝傻,反問她:“什麼意思?”
李心湄怔了怔,掩飾住心底的失落,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意思。對了,我明天的飛機,下午會過來一趟,有個頁遊廣告的事,得跟你談談。”
“不用談了,我不接。”他拒絕得倒是爽快。
李心湄氣得牙癢:“我不管,你敢不接,我就敢辭職回家做我的老板娘!我五點之前過來,記得先把水給我倒好!”
掛斷電話,李心湄抻了抻僵硬的胳膊,轉過身,望向窗外。
目之所及的天空湛藍如煙波,李心湄不由回憶起十八歲那個燠熱的夏天。
那時的天空,比現在還藍。
午後熱氣蒸騰的操場,她坐在單杠上,懶洋洋地嚼著泡泡糖。
大腿以下裸露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隱隱作痛,她的一身暴脾氣也漸漸被鹿然的磨蹭給激出來了:“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我宣布嗎?你再不快說,我就回去上自習課了!”
蹲在荒草地上的少年是低頭沉思狀,良久,抬起臉,歪著頭對她粲然一笑:“首先,我決定了,以後要以成為職業選手為目標努力……”
李心湄嚇得整個從單杠上滑了下來。
穩住重心,她蹲下身,伸出手,用力地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傻麅子……你這是打遊戲打傻了吧?”
在那個時代,說想要專職打遊戲,等於公然說自己想成為一個無業遊民,混吃等死。
“我是認真的。”少年自信答,聲音清朗。
李心湄顯然一時無法消化他的說法,一臉死機相。
少年卻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還有就是……我發現自己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有喜歡的人了……?
裹挾著熱氣的海風卷起她的裙擺,李心湄沉默了。
樓上。
周知知剛躺下沒多久,就被手機鈴聲吵醒了。
以為是鹿然,她沒好氣地抓起手機,準備開罵,餘光瞥見屏幕上的名字……倏地怔住了。
怎麼會是他?
“……文凱?”她不確定地問。
“是我。”
關文凱還是跟以前一樣,講起話來斯斯文文的,周知知曾經跟星河打趣,說這種人最適合去當大學老師了,往講台上一站,就是溫文爾雅他本人。
但畢業那年,關文凱卻放棄了成為講師的機會,選擇成為一名程序員。
因為程序員的年薪更高。
周知知能理解他的選擇,作為他的女朋友,星河對物質的渴望都寫在臉上,她越是這樣坦然,周知知便越無法責怪她。
每個人都有欲望,隻是每個人的欲望不盡相同罷了。
“知知,你今天有空嗎……”
“你不加班?”
“我請假了。”
看來是挺重要的事,周知知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稀裏糊塗地答應了下來,臨出門,才開始後悔。
星河的確沒有交代過她不許再跟自己的前男友有接觸,關文凱也幾乎沒來打擾過她。除了每次逢年過節的例行微信問候,在他和星河分手後,周知知隻見過他一次。
還是前年過年,她回檳島探望姥姥,在買煙花爆竹的攤位前遇到了。
當天晚上來買煙花的人很多,到處吵吵嚷嚷的,他們沒能說上什麼話。
寒暄了幾句,關文凱沒主動問及星河的事,周知知也默契地沒提。
兩人買完煙花,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分道揚鑣。
周知知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好像自從關文凱考到北京後,隨他而來的星河就再也沒有回過檳島了。
每個人心裏都有個屬於自己的故鄉,有的能回去,有的則回不去了。
又或者,不想回去。
周知知感覺心中悶悶的,起身,推開門。
關文凱約她見麵的地方在工作單位附近。
一家挺普通的咖啡館,老遠的,周知知就看見那個坐在角落穿格子襯衫的男人。
常年不見陽光讓關文凱看上去有一種病態的白皙,他氣色不太好,兩個黑眼圈掛在臉上,比自己的還重。
周知知琢磨著,也許該讓他跟鹿然學一學養生,說不定能把自己養得唇紅齒白的……
意識到思緒實在飄得太遠了,她趕緊把自己的魂給拽回來。
拉開椅子坐下,她叫了一杯氣泡水:“怎麼會突然找我?”
“你最近有見到星河嗎?”
“怎麼了?”
“上次我和同事聚餐見到她了,和一個男人挽著手走在一起……”
“嗯?”
“那個男人我剛好認出來了……”關文凱頓了頓,似乎感覺難以啟齒,好半天,才下定決心似的說,“是我們公司合作方的一個高層,開會時見過兩次,據說他……已婚。”
“……”
周知知一時尷尬極了。
氣氛跌至冰點。
此刻她腦子裏亂糟糟的,過去她一向沒太過問過星河感情上的事,一是自己沒興趣,二是星河不屑跟她一般見識。
舔了舔嘴唇,她小聲開口:“你確定沒弄錯?”
關文凱沒說話。
周知知也不說話了。
服務員剛好把氣泡水送過來,周知知端起來,一飲而盡:“我知道了,我會找機會和她聊聊的。但是……”她停下來,認真地看著他,“以後你不要找我了。”
關文凱表情局促。
周知知繼續說:“我能體諒你現在的心情,但這件事由你來告訴我,再由我來轉述她,怎麼想,都不是最恰當的做法。”
“可是……”
“關文凱,你大可以直接聯係她,告訴她真相。”
“萬一她掛我電話……”
“那就掛你電話啊,你既然選擇告訴她真相,那麼就說你想說的話就好。至於接下來她要如何選擇,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關文凱雙肘杵在桌上,神情凝重,整個人一動不動,像在思考她的話。
周知知拿出錢包,把自己的那份錢放在桌上:“我晚上還有事,先走了。”
外頭的陽光晃得人眼花,咖啡店裏冷氣太足,一冷一熱,周知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感覺不太舒服。
其實她現在心情不比關文凱輕鬆,好朋友遇上這檔破事,她也沒有頭緒,不知道怎麼開口最好。
隻能硬著頭皮說了……
調出星河的號碼,撥過去,係統的語音提示是暫時無法接通。
信號不好?
不死心地又按了幾遍,結果依然,周知知隻好暫時放棄了。
周末街上的人潮似海浪般洶湧,淘出不少漂亮姑娘。
看她們一個個纖腰盈盈,裙裾飄飄的……周知知低頭打量了一眼自己的T恤拖鞋運動褲,呃,簡直沒法看。
她忽然有點兒理解星河對她的嫌棄了。
不過理解歸理解,改就算了,對她來說,還是做一條鹹魚比較開心。
她在街上走著,中途不忘繼續給星河打電話。
一直沒通。
心情煩悶,周知知收起手機,專心等眼前的紅燈。
陽光細碎如點金,她情不自禁眯起眼,望向對街——
然後她看見了付曼。
很奇怪,和人群中萬千妝容精致的女人相比,付曼今天甚至沒有化妝。她穿著一件鬆垮的、柔軟的白色襯衫,雙手抱在胸前,和對麵那家家居店的店員正交談著。
落地玻璃窗映出她瘦削的身形,如今的她剪了一個超短的短發,短到幾乎像個男人,外形與離開時長發如雲的她相比有著天壤之別。
但她就是能一眼認出她。
又或者說,她先認出了她的翅膀。
付曼是少有的,靈魂擁有翅膀的女人。
這一點,不論她離開多久,從未改變過。
頭頂的紅燈還有48秒,周知知愈發口幹舌燥,她知道,自己正麵臨著人生極為關鍵的一次抉擇。
是現在衝過去,抓住她,質問她當年為什麼會突然消失,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繼續自己現有的生活……又或者,她還有第三種選擇。
手指觸到手機,她不由哆嗦了一下……要告訴他嗎?
告訴鄒遊,消失的付曼出現了。
他愛慕的、等待的人,終於回來了。
三秒、兩秒、一秒……
紅色的信號燈跳到了綠色,身旁的行人紛紛繞過她前行,周知知卻如同被施了定身術,雙腳始終停在原地。
良久,她拿出手機,解鎖,劃開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