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沒什麼,跟了上去。走了兩層,他又停下來,叫她:“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回家。”
林恩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往下走了。
她叫住他:“你去哪裏?”
他停下,還是說沒什麼:“出去買點兒東西,我晚點兒回來。”
明明隻是一個普通的夜晚,明明是那麼普通的一天,但不知道為什麼,林恩心裏格外慌亂,她忍不住跑下去,拉住了他的衣角:“一定要現在去?看這天可能馬上就要下雨了。”
“嗯。”他回頭看她,輕輕擁了擁她,“我必須去,很快回來。”
林恩就這樣看著他推著自行車離開,身影逐漸融入了暗夜中。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他的衣角還在手心,忽然腿一陣發軟,她站不住,扶著欄杆在樓梯上坐下來,呆呆地望著外麵。
她不知道他去幹什麼,卻莫名覺得悲傷。
她想等他回來的。
她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很神奇,或者說很可怕的預感,如果今天晚上他們見不到,那麼這就是永別。
分明隻是那麼普通的一天,隻是那麼普通的一次離別。
所以,她也不明白這可怕的預感從何而來。
她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外麵的雷聲越發急促,風聲越發瘋狂。
雨,很快就要下了。
有樓下鄰居進來,看到林恩便好心詢問,她到底還是沒能等到周世嘉,上了樓。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等到門口,她掏出鑰匙開門,卻發現門沒鎖。
她開門想進去,卻聽到裏麵有聲音傳出來,除了林越銘還有別人在家。
聲音很熟悉,是穆青。
她不覺得奇怪,畢竟兩家關係好,時常來往。
她想進去叫人,卻聽到穆青說:“不行,我不同意。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再等兩年,等孩子們上大學了,到那個時候,我們再和他們說。不管是小恩媽媽的事情,還是我們的事情。”
“我是怕委屈了你。”
“有什麼委屈的,再委屈能比得上以前?現在這樣已經很好。”穆青說,“我們等等吧,如果是因為我,你真的可以放心。”
林越銘還說了什麼,林恩已經聽不到。
她恍恍惚惚地拎著包進去,一眼就看到了兩人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是還沒收拾的餐碟,居然還有未熄滅的蠟燭。
氣氛好得不行。
林恩走進去的聲音不大,卻也足夠讓屋裏的兩個人發現。
“我,聽錯了吧?”她沒看林越銘,看向穆青,“穆阿姨,你告訴我,是我聽錯了吧?你和我爸爸……”
穆青不知道說什麼,看向林越銘。
林越銘想靠近林恩,往前走兩步:“恩恩,你聽爸爸說……”
“不要過來!”她尖叫,“你不要過來!你隻要告訴我,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們……”她伸手指了指他們,“你們,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恩恩,我和你穆阿姨,我們……”林越銘猶豫著,“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麼樣?”林恩咬牙,“那我媽媽呢?你不是說你們沒有離婚?那我媽媽呢?你和她在一起,那我媽媽怎麼辦?你不要她了,所以她才不要我了的,對不對?”
“恩恩!”林越銘叫她,“你聽爸爸說,真的不是你想的這樣,你媽媽她……”他卻難以為繼,掙紮不已。
“你說啊,我聽著呢。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怎麼樣?”林恩把包扔向林越銘,“那是怎麼樣?你說啊!”
“你媽她已經不在了。”
“老林!”穆青阻止,“你在亂說什麼!”
林越銘說出口才意識到說錯話,深吸一口氣,想彌補,可林恩已經聽到了那句話。
“你,說什麼?我媽媽她怎麼了?”林恩不敢置信。
“爸爸的意思是,你媽媽她……”
不等林越銘說完,林恩已經捂住了耳朵。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她不想再聽他們胡言亂語。
什麼,他們在一起了?她媽媽已經不在了?
不是胡言亂語是什麼?
她一句話都不想聽。
都是假的,對,肯定都是假的,她轉身往外跑。
林越銘趕緊追出去:“恩恩!”
她已經跑下了半層樓,在樓梯上仰頭,一雙淚眼看著林越銘,聲音很輕,很無力:“爸爸,你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你隻是和我開了一個玩笑對不對?”
“恩恩,爸爸會和你解釋清楚,你先回來。”他一步步走近她,“我保證,我沒有背叛你媽媽。”
林恩沒往下跑,喘著氣:“那我媽媽呢?到底怎麼了?她到底在哪裏?”
“恩恩,你媽媽她……”林越銘難以說下去。
“是不是真的像你剛剛說的,她不在了?”她抽著冷氣,一字一句地問。
“你媽媽……”林越銘難以啟齒,“是。她不在了。”
林恩牙齒打戰,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一丁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她轉身就跑,衝了下去。
不,是騙人的。
肯定都是騙人的。
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起雨來,豆大的雨點落在地上,濕了大片,伴隨著由遠及近的悶雷聲,是個可怕的雷雨天。
林恩卻像是沒有看到外麵在下雨一樣,她甚至連眼睛都沒眨,徑直就衝進了雨裏。
她一路跑,一路哭。
她根本無處可去,也沒有方向。
但她停不下來,她隻是不想停下來。
還是初夏,雨打在身上卻冷得很,林恩早已經濕透了,她逐漸慢下腳步,雨水澆在臉上,她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究竟到了哪裏。
喘著氣停下來,她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跑到了學校門口。
她看到保安在朝自己這邊看,不敢走得太近,轉身想走,不過隔著學校的鐵門往裏掃了一眼,就看到學校裏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人推著自行車,是周世嘉,他手裏拿著一把黑色的傘,此時正打在另一個人頭頂上。
他微微側身,林恩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是蘇珩。
他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把傘塞到了蘇珩的手裏,蘇珩想推,最終沒有推掉。
周世嘉已經推著車跑開了。
林恩靜靜地看著,直到意識到周世嘉正在往學校外走,這才猛地清醒過來,往旁邊躲了過去。
她蹲在大門另一邊角落的樹下,眼睜睜地看著周世嘉騎在自行車上,直接就衝進了雨幕中。
然後,漸行漸遠。
就像是剛剛他在樓下離開她那樣。
林恩抬手抹了一把臉,分不清楚哪些是眼淚,哪些是雨水。
她眨眨眼睛,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來他所謂的必須要做的事情,竟然是給蘇珩送一把傘。
她笑夠了,然後蹲下來號啕大哭。
甚至也忘了想,周世嘉怎麼知道會下雨?怎麼會知道蘇珩就需要一把傘?
林恩搖晃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然後站在人行橫道前,呆呆地望著紅燈。
路上的車不多,偶爾開過一輛,正好從路邊的積水上開過,大片的水飛起來,全都濺在了她的身上。
那輛車急刹車停下,司機撐了傘下車跑到她麵前。是個年輕的女司機,滿臉焦急地問她:“小姑娘,你沒事吧?剛剛我沒看到,是不是濺到你了?”
林恩轉了轉眼珠,像是逐漸回過神,扯了扯唇,說:“沒關係。”聲音嘶啞。
女司機看她這副樣子,於心不忍:“我送你回家吧,你過來,上車。”
林恩沒動:“沒事,我自己回去就好。”她笑起來,卻像是在哭。
女司機沒轍,隻好把傘往她手裏塞:“下這麼大的雨,你把傘拿著,不然我也不好意思。”
林恩不肯收,正好綠燈亮了,她快步跑向對麵,那個女司機沒追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又抬頭看了眼傘麵,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上了車,離開。
林恩的步伐又逐漸慢下來,她還是無處可去,隻能沒有方向地到處亂走。
走過數個紅綠燈,忽然發現又回到了小區門口。
她隔著一條馬路看向寫著小區名字的大門,不敢進去。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綠燈已經亮起來,她卻沒走,正好路過的一個女孩子經過她,走向對麵,走了一半,回頭看她一眼,像是又要走回來。
林恩呆呆地看著那女孩兒,遠處忽然有刺眼的光線照過來,由遠及近的急促的刹車聲,她眯了眯眼睛,又睜開。
正好看到那輛大貨車開近,而它就像是失去了控製,不管現在還是紅燈,直接衝了過來。
那個還在路中央的女孩子仿佛呆住,一動都不敢動。
她往前邁了一步,想叫那女孩兒,下一秒,一聲猛烈的撞擊聲已經傳來。
林恩怔怔地望著那個女孩子被撞倒,卷進車輪下,大片的血和雨水融為一體,在路燈下閃著奇異的光。
有路人圍過來,都隻是遠遠地站著,也有人打了報警電話,大家的說話聲都遠遠的,仿佛在另一個世界。
林恩感覺周圍的聲音越來越遙遠,慢慢地,什麼都聽不到了。
眼前的場景瘋狂地變換,自己仿佛不是在下著大雨的路邊,而是坐在副駕駛座。
外麵的雨也很大,打在擋風玻璃上,很快就模糊一片,雨刷迅速地掃著,依舊視線模糊。
她噘著嘴不開心:“你明明說要帶我去玩的,我們現在是去機場哎,結果你現在接了個電話就說不去了。”
“恩恩,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但真的就是推遲一段時間,你寒假才剛開始,等過年前媽媽肯定能回來的,到時候正好爸爸也不忙了,我們再一起出去玩好不好?還是去海島,去暖和的地方?”是林恩的母親秦雨秋。
林恩哼了聲,知道自己也沒什麼權利說不,隻是問:“你這次又要去哪裏出差?”
“HK。”秦雨秋說,“就去一周,最多半個月,事情結束了肯定馬上回來的。恩恩,別生氣了好不好?你知道,媽媽也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
“哦。”
“恩恩。”秦雨秋瞥了她一眼,“乖,不生氣了好不好?媽媽現在先送你去爸爸那邊。”
“哦。”林恩又回了句,“正好你出差去暖和的地方,還不用回去換行李,真好。”
秦雨秋知道林恩心裏不開心,可也沒辦法:“乖乖的,媽媽回來給你帶禮物,你想要什麼就和媽媽說,怎麼樣?”
“我是這麼膚淺的人嗎?”她哼,想了想,說,“我要芭比娃娃。”
秦雨秋笑出來:“好好好,媽媽肯定給你買,放心。”
林恩這才開心一些,往外看去,正好上了橋,新建的跨江大橋她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快下橋的時候,對麵車道有車開了遠光燈,刺眼得很,她眯了眯眼睛。
不過幾秒鍾的時間,那輛開著遠光燈的車已經開到了麵前,是輛貨車,開得歪歪斜斜的。
林恩挺直背脊,靠在座椅上,雙手緊緊抓住了安全帶。
不知道為什麼,不祥的預感總是會實現。
那輛貨車撞上來的時候,她一直睜著眼睛,所以她眼睜睜地看到車子衝破了橋欄,衝入了那條寬闊大江。
水湧入車子的時候,她終於回過神,腦袋上被玻璃碎片擦到的傷口,胸口被壓迫的痛苦,讓她差點兒就要堅持不下去。
她原本很會遊泳的。
可在這一刻,卻半點兒作用都沒有。
是媽媽,努力地解開了她的安全帶,帶著她從車裏逃脫,托著她出了水麵。
當她趴在江邊的那堆水草上,渾身都被雨點砸得很痛的時候,媽媽卻早已經不在身邊……
“恩恩!恩恩!”耳邊是有人叫自己的聲音,急迫又擔憂。
林恩終於從自己的世界回來,眼前依舊是下個不停的大雨。
和那個傍晚,一模一樣的大雨。
她猛地大喘了一口氣,撫著胸口不停地咳嗽起來,然後忍不住幹嘔。
林越銘替她撐傘,輕拍她的後背:“沒事吧?恩恩?”
林恩終於緩緩抬起頭,赤紅著眼睛看向林越銘,大顆的淚從眼裏落下來,開口:“媽媽真的不在了。”
“恩恩?”
“為了我,媽媽是為了救我……”林恩抓著林越銘的衣袖,哭叫著,“我怎麼會忘記了,我怎麼可以忘記了,媽媽都是為了救我啊!”
林越銘從震驚到恍然,被她遺忘了快三年的那段回憶,終究還是回來了啊……
“恩恩,我們先回家,我們先回家。”
林恩卻一步都走不動,腿軟得差點兒摔倒在地。
“都是為了我,原來我是罪魁禍首……”她不停地自言自語,眼神再次沒了焦點。
林越銘叫不醒她,隻好背起她,往回走。
林恩靠在林越銘的肩膀上,回頭就看到了地上那片血跡,越來越大……
她頭痛欲裂,緩緩閉上了眼睛。
林越銘將林恩背回了家,正好遇到沒找到人回來的穆青。
林恩已經沒了意識,穆青幫她擦了身,換了衣服,林越銘這才把她送到了床上。
他替她掖好被角,輕歎一聲,直起身,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穆青,招呼著她出去了。
兩人坐在沙發上,相對無言。
穆青率先站起來:“那我就,先回去了。”
“今天的事情,謝謝你了。”林越銘啞著嗓子說。
“什麼謝。要不是我,小恩怎麼會……”穆青不知道說什麼,“她應該也不想見到我,你好好照顧她,有需要就和我說。”
“謝謝。”
穆青扯扯唇,開門出去,回家才發現周世嘉也出去找林恩了還沒回來。
之前周世嘉一回來就被告知林恩跑了出去沒有消息,他也就衝出去了,林恩回來之後也忘了和他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