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丁安細嫩的脖子上,頓時多了一條紅痕,但她的眼神依然淡定。
“我弟弟經常蹲警察局,隻要他活著,我就很滿足,沒必要找你算賬,我們‘絕對真實’並不是瘋子,反對的機構主要有幾種,一是機器人公司,二是黎氏集團這種大規模聘用機器人的公司,三是機器人保險公司。很早以前,我弟弟就想發展胡銀成為‘絕對真實’的成員。他知道胡銀在暗中開發催眠程序後,覺得這是毀掉機器人的好時機……”
她神色無比輕鬆,略略側頭,瞟了眼夜小何,故意賣關子:“夜小姐,你還想繼續聽麼?這裏人太多,要麼我們換個地方聊?”
夜小何沉思片刻,決定賭一把,鬆開套在定安脖子上的繩索:“去哪裏?”
“絕對真實”的組員們,立馬一擁而上,將夜小何摁在地上。
“對她客氣一些,現在,她是我的客人。”丁安說著走過去,分開下屬,牽起夜小何的手,走進船艙,兩人麵對麵,在沙發上落座。
“喝點什麼?”
“不用。”
“怕我下毒?”丁安笑起來眼睛很好看,就連女人也會被吸引,“夜小姐,你還真是多疑,我已經擔保過,你們沒事。托你的福,催眠病毒被釋放出來,你對我們組織而言,是朋友。以前,雄武的確對你做過不好的事情,不過那是有原因的。”
夜小何心情複雜,冷冷地回道:“但願如此。繼續講胡銀的事。他也是你們的成員嗎?”
丁安見她神色焦急,動作神態越發的悠閑。她讓手下弄了點葡萄酒,用塗著紅指甲的手,輕輕搖晃了幾下杯子,從頭道來。
“你知道‘絕對真實’為什麼憎恨機器人嗎?因為我們組織的大多數成員,都深受機器人之害。我和雄武小時候在A國居住。A國那時陷入內戰,我們的父母作為公派技術人員,去那邊勘測礦石。雄武三歲生日那天,他們答應早點回家,可是我們兩人足足等了一個夜晚,都沒見著父母。第二天,他們的同事過來,流著淚告訴我們,父母被戰爭型機器人誤殺。我和雄武從此成了孤兒。”
雖然年代隔得久遠,但她回憶起來的時候,眼裏依然冒出憤恨的火焰。
“然而人類還以開發先進的殺人機器為傲,不斷擴大戰爭型機器人的生產,還讓它們滲透滲透我們的生活。”
她指了指艙外的幾個男人。
“伊森以前是銀行櫃員,因為銀行業投入大量機器人失業,沒有錢給七歲的女兒治病,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羅晗本來是一名作家,但因為電視台越來越多的使用機器人寫的稿件,他寫的稿子被定義為‘奇葩’,工作機會越來越少,羅晗便開始酗酒……我們選擇呆在14區,加入‘絕對真實’,過幾十年前的原始生活。
“但我們一直受到來自w城的威脅。w城想要同化我們,改造14區。因此胡銀開發的催眠病毒,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反擊武器。我們要讓所有人看到,機器人對人類俯首帖耳,隻是表象,背後隱藏著致命的危險!
“然而胡銀跟‘絕對真實’的大部分人,想法不同,他並不憎惡機器人,隻是單純地喜歡研發程式。‘催眠’也是他偶然開發出來的,他不知從哪裏找道個有意思的病毒碎片,就試著把它複原出來。”
丁安說的都不是夜小何想知道的,她本來很不耐煩,但當聽到“有意思的病毒碎片”之後,腦子裏突然冒出個念頭。
“你說的那個有意思的病毒碎片是不是叫做‘意識’?”
“嗯。”丁安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夜小何不禁咬緊嘴唇。
原來“沉迷”、“催眠”,來源於“意識”?“催眠”都那麼厲害,“意識”到底有多強大?幸好“意識”的開發者死掉,不然……
丁安還在繼續往下說:“雄武監視到一個現象,當一個人類女孩進入公司後,胡銀變得更難控製。他似乎愛上了那個女孩,而那個女孩對機器人的態度十分友好,胡銀怕被她討厭,立場發生了動搖。甚至當他開發完‘催眠’之後,還給她留下尋找催眠鑰匙的記號。”
“你說的那個女孩……是我?”夜小何想起胡銀生前的樣子,恍如隔世,他經常冷著臉,見到她話也不多,怎麼會愛著她呢?
難不成因為對方是情緒管理師,所以能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丁安點點頭:“後來,催眠病毒實驗成功,代理母親殺掉了黎氏嬰兒,你成為嫌疑人,雄武就試著搶在警方之前,殺掉你,這樣才能控製住胡銀。”
“原來殺嬰兒的凶手真的不是趙雪。”夜小何唏噓,“看來我寫的《豪門豔殺》劇本,應該歸類為幻想題材。真相應該是:丁雄武沒能殺死我,所以跑到我家,企圖拿走胡銀留在日誌裏的半條鑰匙,哪知道被張趕走。胡銀因為我的事情很生氣,想要脫離組織,把鑰匙公布於眾,所以丁雄武就殺了他,而不是因為接受黎恒的雇傭?”
“黎恒也雇傭了雄武。”丁安笑,“黎恒就是典型的笨蛋。嬰兒死了之後,他以為那是自己的孩子,想要找胡銀報仇,所以聘用雄武去殺胡銀。而我們組織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我告訴雄武,送上來的錢,絕對不要拒絕。”
丁安和顏悅色,但夜小何聽到後麵,不禁毛骨悚然。
這女人是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她比殘暴的丁雄武還要危險百倍!之所以告訴夜小何這麼多事,絕不是因為她大發慈悲想替人解惑!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夜小何看了眼船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覺得自己就像落入陷阱的困獸,“你想要什麼?”
“你是打開病毒魔盒的潘多拉,在童話故事裏,潘多拉是不會死的,她遺臭萬年。”丁安笑著摸了摸夜小何的頭發,看了眼手腕上一塊老舊的古董表,“所以,靜靜地呆在這裏,直到30個小時之後,病毒全麵爆發。”
話音剛落,窗外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76
船隻被暴風雨隔絕,求生的希望,也仿佛隨之湮滅。
夜小何反而慢慢鎮定下來:“我還有個問題,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艘船上?”
“我們偶爾也替島上的住戶巡邏,掙點錢,畢竟養一個組織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丁安說, “我們先看到叛徒,然後才注意到你。隻能說人生中的巧合,真是太多了。”
“的確,人生就是由一連串巧合構成的。”夜小何請求,“丁安,你能不能很巧合地,讓我見下午你們的雇主?他是叫付遠詹對吧?”
“夜小姐,你還沒明白情況嗎?”對於夜小何知道付遠詹的事,丁安並不覺得意外,毫不猶豫拒絕了她,“我們和付先生是臨時夥伴,跟你不是。”
夜小何垂下頭,揉了揉太陽穴:“你說的對,我有點胸悶,可以到甲板上走走嗎?”
“當然可以。”丁安見她沒有掙紮和逃跑的意思,似乎已經接受了當下的狀況,嘴角繃著的笑容開始放鬆,她牽起夜小何的手,兩人仿佛好朋友似地走到船舷,看雨景如何驚心動魄,飛鳥怎樣在湖上展翅掙紮。
此時李莫然還沒清醒,雙手被捆在背後,上身靠著船艙外壁。一個看守在他旁邊,卸掉了飛行器,漫不經心地抽煙。
夜小何微微側頭,看了眼李莫然,又瞟了下飛行器,突然用力甩開丁安的手,抓著欄杆,一躍而過,跳進黑漆漆的湖水之中。
雖然沒到冬天,湖裏的水已經冰冷刺骨,夜小何打了個哆嗦,沒命地往前遊。
丁安見狀,神色終於起了一絲波動,對著手下說:“快點下去抓住她。”
幾個男人卸下飛行器,爭先恐後紮入湖裏。
李莫然身邊那個抽煙的看守也愣愣地站起身來:“這女人瘋了?她以為自己能遊到對岸嗎?”說時遲那時快,李莫然猛地睜開眼,站起身,將那看守撞開。接著,他雙手從繩子裏鑽出,撿起腳邊的飛行器,飛速套在自己身上,按下啟動鍵,整個人立即如離弦之箭,升到空中。他調了下胸前的方位控製器,朝夜小何的方向追去。
丁安這才明白,兩人原來是算計好了,一個負責引起騷亂,一個趁機搶飛行器,不過他們根本就沒有交流的時間,居然能有這麼默契的表現?她手指摸著下嘴唇,無聲地笑起來。
那抹表情美到不可方物,鴨舌帽等人卻嚇得發怵,罵了句“這小子什麼時候醒的,居然一直裝死”,慌忙將飛行器穿戴整齊,跟李莫然在空中展開激烈的追逐。
夜小何還在拚命鳧水,她的體力和速度顯然不能跟“絕對真實”的壯漢們比,與追兵的距離越拉越小。突然,夜小何到飛行器發出的轟隆聲,抬頭看天,見熒光閃閃的翅膀照清李莫然的臉,她伸出手對他晃了幾下。
李莫然宛如鷂子來了個俯衝,在夜小何被追兵抓住手的瞬間,拉著她的臂膀回到空中。夜小何渾身濕淋淋的,臉色鐵青,被風一吹,上下牙直哆嗦,李莫然見狀將她緊緊抱住。夜小何感覺到李莫然的體溫,還有劇烈的心跳,這才覺得自己還活著。
兩人第一次離對方那麼近,冰冷的呼吸帶著雨水的味道,幾乎糾纏在一起。夜小何發現李莫然沒有記憶中那麼冰冷,臉有著不同於財迷張的陰柔,眼神十分堅毅。而李莫然感覺到心跳快的不可思議,他別扭地轉過頭去:“做什麼,別往我身上湊。”
“這種情況下,我也沒有其他選擇。”夜小何心想,這男人多半有潔癖,倒是不以為意,轉移話題道,“你怎麼解開繩子的?
“他們綁繩子的時候,我已經醒了,將肌肉繃緊,將繩子撐開,當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再放鬆,繩子自然就有了空隙。”他說到這裏皺眉,“夜小何,你都不知道我能不能解開繩子,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理解你的計劃就開始胡來了?”
“你五歲的時候智商不就超過我了嗎?我剛剛看到你在偷偷睜眼,就向你做了足夠的暗示,要是你不能理解,我也隻能認命……大不了,被他們再抓住。” 夜小何無所謂地說完,問,“李莫然,你能看清別墅在哪裏嗎?”
“還要過去找付遠詹?”
“當然,現在離催眠病毒爆發還有29個小時,在那之前,我要讓張交出病毒的鑰匙。”
夜小何還沒說完,“絕對真實”的成員便追上來,他們握著小口徑高斯槍,射擊李莫然的飛行器。
李莫然第一次使用這種簡易飛行器,雖然憑借聰明的頭腦,他很快就弄懂怎麼操作,但手腳的熟練度跟不上,加上多了一個夜小何,超負荷,飛行器在空中偏偏倒到,仿佛醉漢,很快就被鴨舌帽帶領的壯漢從上下前後,四個方向堵死。
夜小何想到丁安保證過不會殺他們,打算硬闖,她先是把手伸到李莫然胸前,按住操縱裝置,猛地往上一衝,等鴨舌帽等人跟著他們往上挪動的時候,又突然下降兩三米,從鴨舌帽和另外一個壯漢中間擠過去。鴨舌帽勃然大怒,轉身追擊。
夜小何一邊頻頻回頭,觀察後方敵情,一邊持續加速,沒多會兒,她就進入湖心小島上空。那小島上有好幾棟地中海風格的別墅,帶著諾大的遊泳池,稀稀落落分布在綠植之中。這裏明明可以住好多家人,卻隻有一個業主付遠詹。
“不要靠近詹先生的住所。”鴨舌帽焦急地發出警告。
夜小何不為所動,朝著其中最大的一所別墅飛去。鴨舌帽顧不得丁安的命令,不管兩人會不會受重傷,讓所有人同時開槍,飛行器終於沒能逃脫槍林彈雨,螢火蟲般閃亮的翅膀燃起火花,李莫然怕火勢蔓延,慌忙脫下飛行器,但不敢立即扔開,一手抓著飛行器末端的金屬繩,一手抱住夜小何的腰,等飛行器離下墜到樹叢上空,離地麵近了些的時候,他才鬆開手,將夜小何的腦袋壓緊懷中,兩人擁在一起旋轉著落進樹冠裏麵。樹枝仿佛利箭劃破夜小何的衣服和皮膚,護著她的李莫然更是咬緊牙關,忍著那受刑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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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知道墜落多久,終於在一個大樹杈上停下,那樹杈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斷掉,他們最後落在茂密的草地上。
然而夜小何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見整個小島上空,響起刺耳的警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