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1 / 2)

夜未央,我一個人拖著條長長的影子,走過白日裏喧囂熱鬧的街道。街燈昏黃,霓虹閃爍,輕風微涼,我竟有些冷,環抱著胸口,替自己擋風。

我不想回家,卻無處可去。我想買醉,一醉解千愁,我何止有千愁?我的愁是無盡的滔天江水,我想也許酒吧裏摻水的洋酒並不能有效將我麻痹。

我竟然下定了決心,要對老劉說,我已改變了主意,從現在起,我要珍惜我的靈魂,絕不拿去同他交易。

我竟然是如此頑固而愚蠢的人,竟然明知道這樣的決定等於自絕於美好明天錦繡前程,偏,拗不過我那固執的良心。

我同笑笑,真是一對好姐妹。我們一起從零開始,她經營家庭,我經營事業。又一起回到原點,她離婚,我辭職。

再加上白饒進來的方辰傑,我們倒是名副其實的悲情三人組。可是那樣的悲情在這樣寂寞的夜裏為何如此可笑?

那些付出的心血,那些流過的汗水,那些拚了命去爭取的東西,在這個孤單的夜裏,虛無一如這酒吧內的笑聲。

我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內裏。熱鬧,與我無幹的熱鬧。我從頭至頂,不再相信及時行樂能給我真正的滿意與富足。

於是,我邁開步子,繼續往前。

不,就算是醉,我也要醉在自己的家裏,就算是流淚,我也不打算流在那樣煙火繚繞的地方。

可我是如此孤單,縱是保有了靈魂,亦是孤單得隻有我,與我的靈魂。

天知道我這是犯了哪門子傻?我忍不住用腳踢地上一個可樂罐,看著它發出呱噪的聲音,順著路麵一直滾下去。

就仿佛我的失去希望的未來——翻滾,誰給我一腳,踢我去哪裏,都隻能承受,一路滾到無底洞中。

老劉站在路的那頭,將那可樂罐子又踢回我腳邊。

我看著他,他的手插在褲兜中,姿態瀟灑到令人心碎。我為什麼總是迷戀那樣的毒藥似的男人?沉默的張聞,純真的老劉……

我低一下頭,不再看他。腳一動,又將那可樂罐踢過去。

可樂罐桄榔桄榔迫不及待向著老劉滾去,這一次,那聲音竟帶著欣喜。

老劉身形未動,但那罐子又向我這裏滾來。

我們就如三歲大小的孩子,站在深夜路燈下,折騰一隻無辜的可樂罐。樂此不疲,孜孜不倦。

間或有人經過我們,但我們的快樂是有結界的,隻屬於我們兩人的,隱密,私有,無法感染到他們。

他們隻能與他們的衝天的酒氣一起,裹著他們的寂寞和乏味,在我們身邊走過。是的,他們的人生滲透不進我們的快樂世界,我們的欣喜歡暢,也無法令得他們嘴角掛笑。

我們一直玩到可樂罐終於破損。

於是去了便利店買了冰啤酒,兩個人排排坐在馬路邊。

我微笑:“TVB電視劇裏的男女主角通常都是這樣的,深夜喝啤酒,買醉,發生故事。然後……”

我忽然說不出,灌下一大口啤酒,才接下去:“然後他們爭吵,誤會,和解,再爭吵,再誤會,再和解,終於有天,他們決定分手。”

老劉將他的啤酒罐碰了碰我的,自顧自說:“你欠我一頓晚餐。”

我又喝一口酒:“老劉你會不會恨我?我想取消交易。”

他不出聲。

我仰頭將酒都倒入喉中,嗆得亂七八糟,咳得一塌糊塗,涕淚交流。

他拿出一張紙巾,替我擦臉。

我不敢看他。我不知道停止交易會不會害到他,他是一個魔鬼,但他也有老大。而在我的認知中,沒有一個老大會喜歡辦砸的交易。

他輕輕地,仔細地擦拭,我的肌膚感受到他的體貼,我本能覺得我對不起這樣的體貼。我的頭垂得更低:“你,不會怪我吧?我是豬,看不清楚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我抱怨天抱怨地,我以為隻要我抱怨了就可以把責任推出去,我以為我就可以心安理得變壞,我以為這樣會很好。可是我錯了,我低估了自己,老劉,我沒有那個勇氣,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靈魂,卻忽然發現原來我舍不得它。我不想變成杜力,我覺得醜陋,惡心,那樣苟活著,除了行屍走肉,還能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定義?我不要作那樣的人,老劉。

我會很窮,窮一輩子。可是我至少能痛痛快快地作一個人。而不是一粒沙塵,一隻禽獸,一個無腦的等死的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