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謊了。
我知道,方辰傑也知道,我們心照不宣,誰都不說破。我回過身繼續操作,轉移話題:“我媽呢?你怎麼不陪她坐著跑這兒來了?”
他恢複到慣常的樣子:“哦,她說她要去趕晚上的社區彙報演出,走了。”
我笑:“一群老太太排個隊型站出三層就敢說自己是大合唱,還分三個聲部。你是沒見過,去年我被她拎著在街心公園足足受了一個半鍾頭的罪,我這輩子就從沒聽過那麼多老太太集中在一起鬆散地獨唱,而且,她們還非得管這個叫合唱。”
他也笑了:“那多好。”
“是,是挺好的,隻要你別在現場。”我終於幹完手上的活,走出廚房:“有凍咖啡,喝不喝?”
他跟出來,搖頭:“不喝。我看你冰箱裏還有啤酒,給我一罐。”
我莫名其妙地胸悶一下,立刻又振作著直起身體,我不能以後每次看到啤酒都悲情地想起老劉,我不能。
但是我僵硬著對方辰傑說的是:“要喝你自己拿。”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自己去取了兩罐,拋了一罐給我,我想伸手去接,又不願觸碰那個一碰就痛的傷口,所以我的雙手凝在半空中,而那罐啤酒,當啷一聲落在我腳邊。
我被那聲響拽回現實,方才縈繞在心頭的酸楚淒涼盡皆退散,順勢坐下,撿起啤酒,冰涼的罐身上細密的小水珠,貼在我的心口,倒像那雙冰涼的魔鬼的手。
方辰傑也坐過來,默默地喝酒。我不想沉默,我願意說話,拚命說話,將自己說成一個話癆,說服自己,我過得不錯,我做得很對。
我讚美天氣,三十七度的高溫天即將過去,未來幾日我市將迎來一次大規模降雨,屆時天氣將多麼涼爽。方辰傑插嘴:“那是要刮台風了,不知道哪裏的沿海又要遭災。”
是,我隻得點頭,說:“幸福不建在別人的不幸上簡直就沒法幸福。”
他略改一下我的用詞:“福兮禍相依。”
我笑:“到底是律師,畢竟說得好聽得多。”
他又沉默,而我,繼續嘮叨:“下午和我一起的姑娘叫黃柳,說出來你也許不信,她一個人成功調戲了一窩的機關算盡的精明人。”
他幾乎沒有回應,但是我毫不在意,我本就不在找聽眾,我在找什麼?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麼?自言自語太奇怪,所以我需要對著他說話麼?
終於說到口幹舌燥,我聽得見自己的幹笑,那笑聲,再自戀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那笑聲倒像是拿著鏟子刮鍋底似的幹澀擾人。
於是打開那罐已經有些溫熱的啤酒,慢吞吞飲下一口,潤喉。
方辰傑一直呆呆看著我,開始我不習慣,此刻我已無所謂,並且,我也學他,看回去。不得不承認,他真不愧是一個好看的男人,並不曾因為他拿走了那輛保時捷而變得麵目可憎。
他忽然問我:“你看什麼?”
我衝他抬一下下巴:“看你唄。”
“我好看麼?”
“還行吧。”
他笑一個:“現在呢?”
我作暈浪狀:“帥死了!”
他向我舉起他的啤酒:“謝謝!”
我聳肩:“不謝。”
他仔細看我,目光終於對焦,他問我:“誰也看不出來,是不是?”
我明知故問:“什麼?”
他的表情漸漸改變,嘴角帶上了苦澀,斜斜垂下:“有時候我自己都看不出來,有時候我又覺得誰都能看出來。
我一直在想也許誰都能從我眼睛裏看到的,裝得再好也沒用,開車的時候不小心從後視鏡裏看見自己的眼睛我都會害怕。
所以有的時候我真的會傻傻地希望能回到從前,把那些犯過的錯全部糾正一遍。我想,也許那樣,我就不用害怕別人看出我其實是個多麼不堪的家夥了。
但是,我剛才坐在這裏細細回想,卻了解了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該犯的錯誤大概也不會落下。”
我隻得說:“日子總是要過下去,所以老方你要想的是未來。”
“但是人怎麼能丟掉過去?把你的記憶掏空了請你從明天開始再往腦子裏裝東西,你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