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菊人說蜂是她看見了有幾隻蜂在他們頭上飛,還尋思:我今日頭上沒抹桂花油啊!越往前走,蜂更多起來,一抬頭,旁邊的院牆頭上湧堆的薔薇開滿了花。陸菊人停下腳步往上看,一時倒覺得那密密實實的花全都在綻,綻得是那麼有力,似乎有著聲音,在錚錚嚓嚓地響。這時候院門被拉開了,先伸出了一條腿,深藍色的寬褲管,一隻繡花鞋就落在台階上,那麼一點,跳出個女子來。那女子跳出來時猛地看見了院門外有人,要收腳已來不及,身子一歪就撞在陸菊人的懷裏,剩剩從背上跌下來。女子趕忙抱起剩剩,嚇得臉色煞白,說:呀呀呀,跌疼了,疼得嘴歪了!陸菊人把剩剩又抱過來,在地上捏了一撮土放在頭上,說:沒事沒事。給女子說:孩兒麵癱了,我背他看病才回來。女子還是手腳無措,說:我以為沒人的,就……陸菊人說:也是我嚇著了你。女子說:剩剩,來,讓我抱。再把剩剩抱了過去。陸菊人這才看清女子銀盆大臉,眼睛水汪汪的,左耳下長著一顆黑痣,她說:你也認得剩剩呀?女子說:認得,他整天在街巷裏玩的,都認得。伸手要給剩剩擦鼻涕,剩剩卻哧啷一聲把鼻涕吸進了。陸菊人說:哦,我剩剩是不是流鼻涕有名啦?!就笑起來,盯著女子,說:這是劉老庚的家,你是他家的……?女子說:我是他女兒。陸菊人說:你是劉老庚的女兒?!你娘下世的時候我見過你,也就剩剩這麼小,沒想長這麼大了,我怎麼就在這街上沒見過你?女子說:我一直在我姨家。陸菊人說:你爹咋能有你這麼俊的女兒啊,你叫啥名字?女子說:我叫花生。陸菊人說:真是從花裏生出來!又盯著女子看,忍不住在臉上摸了一下。花生一下子羞得臉紅,卻像剝了皮的熟雞蛋在胭脂盒裏滾過一樣,更顯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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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陸菊人安頓著剩剩在炕上睡了,出來才要繼續擰繩子,卻見楊鍾從外邊進來,把鞋上的泥往門檻上蹭。她說:哪裏蹭不了在門檻上蹭?!想告訴說剩剩病了,但想著孩兒已經紮過針又睡著了,話到嘴邊便咽了。楊鍾不蹭了,在台階上坐了,說:還有雞蛋沒?給我炒一盤去!陸菊人說:就那幾顆了,給剩剩的。楊鍾說:沒菜,那我咋喝酒?陸菊人說:這半晌午喝的啥子酒!楊鍾說:不給我吃雞蛋了我吃鳥蛋!搭了梯子要在屋簷下掏鳥窩。陸菊人看著楊鍾爬上了梯子,就怕梯子滑動,過去幫著扶了,說:你嘴就恁饞啊!哎,哎,我問你個話,西背街劉老庚成年進山割漆哩,他家竟能養得薔薇爬了一院牆。楊鍾說:他家是花好。陸菊人說:他女兒那麼大了,長得有紅是白的。楊鍾說:是長得好。陸菊人說:你和劉老庚熟?楊鍾說:他是個一錐子紮不出個屁的人,我跟他熟?!陸菊人說:恁醜的人卻生了個俏女兒!楊鍾說:誰知道是不是他的種。陸菊人說:你信嘴胡說!哎,今天咋回來這麼早?楊鍾說:阮天保狗日的先前愛糟踐我,現在還是尋我的茬,河灘裏稀泥糊湯的他讓我往前爬,爬他娘個×哩!陸菊人說:你是不是又不幹了?楊鍾說:我不受他的氣!陸菊人就不扶梯子了,喊:爹!爹!楊鍾說:爹在鋪子裏。陸菊人說:你就這樣沒出息啊,甭說讓你去幫井宗秀,想著你是個蛤蟆蝌蚪就跟著魚去遊吧,就這你也不行?!氣得坐到了臥屋裏去。楊鍾還在簷下掏鳥窩,掏了一個沒有鳥蛋,再掏一個還是沒有鳥蛋,說:跟魚遊,遊得尾巴掉了還不是個蛤蟆?還吭吭地笑,突然哎喲一聲,院子裏有了脆響。陸菊人跑出來,楊鍾還在梯子上,他是掏出了一條蛇掉在地上。陸菊人站住了,靠在門扇上再沒有理會。
鳥蛋到底沒掏到,楊鍾也就沒有喝酒,到了太陽光從屋簷上跌下來一尺了,估摸爹該回來吃飯呀,爹知道他不在了預備團肯定又是一頓數落,幹脆到街上逛去了。走到三岔巷口,正不知往老皂角樹下去還是進巷去轉轉,蚯蚓提了個炒麵口袋,一邊走一邊抓著炒麵往嘴裏塞,鼻子上都是白的。楊鍾一把扯住,說:去借個火,我吸煙呀!蚯蚓卻翻白眼,說:快拍拍我後背。楊鍾說:噎死你!拍了三下,蚯蚓喉嚨通了,才說:你說啥?楊鍾說:我吸煙呀沒火!蚯蚓說:我餓得很,才在我叔的店裏要些炒麵。楊鍾說:你幹啥去了餓?蚯蚓說:一大早我跟團長到紙坊溝他爹墳上去了。楊鍾愣了一下,說:井宗秀是不是給他爹……蚯蚓說:是井團長!楊鍾說:你這個碎狗腿子!他給他爹說雖然井宗丞還沒有回來但他已當了官啦?!蚯蚓說:你咋知道的?楊鍾說:我啥能不知道?!蚯蚓說:你說團長是多大官,和縣長一樣嗎?楊鍾卻踢了蚯蚓一腳,也忘了要吸煙,倒自個去了酒館。一壺酒喝了一半,才記起身上已沒了錢,正好陳來祥胳膊下夾著個紙卷兒從門口往過走,就叫進來一塊兒再喝。
陳來祥也是沒去預備團了,阮天保總彈嫌他笨,打槍瞄不準靶子,紮馬步又彎不下腰,說:你回去跟你爹鏟皮子去吧!陳來祥回家後哭了哭,想著這都是土匪的鬼魂在糾纏他了才這麼黴的。他是那天剿匪時守在廟門外一棵樹後,槍一響,有個土匪往出跑,他伸腿要絆倒土匪再拿木棍打,一顆子彈射過來把土匪的頭蓋子掀開了,血和腦漿噴了他一身。此後夜裏老做那土匪的噩夢,去給老魏頭說過,老魏頭說:肚子饑了都響的。他說:我聽著是在說話,肚子裏有鬼哩。老魏頭就給了他鍾馗畫。
陳來祥雖然拿了鍾馗畫,心裏還是不暢快,街上有一家門麵沒開張,他就蹴在那裏自己跟自己生氣,不遠處的白起看見了就走過來。白起在鎮上已經活成個獨人,便去虎山挖藥草,這日挖了一背簍藥草回來,看見了陳來祥,走近去說:來祥,誰欺負你了,自己揪自己頭發,不疼?陳來祥見是白起,沒有理,還把屁股挪開了一丈遠。白起說:我是毒藥呀,連你都嫌棄!將背簍裏的藥草倒出來,把同類的進行分揀,說:款冬花三支,忘憂草五支。陳來祥忍不住了,說:忘憂草?白起說:葉子像蒜苗,開花又像百合,早晨開晚上就蔫了。陳來祥說:這哪是忘憂草,是萱草!白起說:萱草又名叫忘憂草,不知道了吧?還有更多的藥草,你想認得不?陳來祥不說話,卻看著白起在分類,白起說:這是連翹,沒長葉子就開花,花黃得像金子,果實還生著的時候是青而圓的,一旦熟了是黃的,大張口。這是絞股藍,延蔓生長,五片葉子攢在一起,結的子有豌豆大。這是天花粉,葉子像甜瓜葉,有細毛,七月裏開白花,結的果像拳頭。這是白前,葉子像柳吧,花紫得好看,就是有些瘦。這是鎖陽,你見過鎖陽嗎?陳來祥語氣就軟和了,說:沒看出你還懂恁多的!白起說:你以為呀!秦嶺上的草你隨便問,我都給你說。陳來祥說:吹吧,你頂多知道些藥草。白起說:這你又不懂了,秦嶺上哪有藥草,是草都入藥的。陳來祥說:是不是?一群人便從街上走過,陳來祥就不問了,扭轉了頭,好像他不曉得白起就坐在旁邊。那群人走過了,白起說:你故意避我?陳來祥說:你能去預備團你卻不去,當然避你。又有三個人從街上走來了,白起偏坐近了陳來祥,說:啊來祥呀,我給你說錦燈籠草,它身上盡是柔毛,葉邊又有齒,稍不留神齒就割手,但它的果實是五個棱,紅紅的像燈籠。還有漏蘆,你肯定認不得漏蘆,它頂上開一簇花,葉子薄得像紗,又像是鳥的羽毛。陳來祥就站起來走了。白起還在叫:來祥,來祥!陳來祥說:甭叫我!來的人看見了,說:來祥,你和誰說話哩?陳來祥說:我剛經過這裏。那人說:聽說預備團不要你了?白起馬上說:來祥你也不在預備團了?陳來祥憤怒地說:我和你不一樣!拍著屁股上的土走了。
楊鍾把陳來祥叫進酒館,兩人喝著酒,楊鍾說:你說我有形沒有形?陳來祥說:你沒正形。楊鍾說:你真個笨得連話都不會說。陳來祥說:這不是我說的,是你爹給我爹說的。楊鍾說:我爹可以說我,你不能說我。陳來祥說:那我再不說了,給你賠個情。楊鍾說:賠情一句話就完了?罰你去把酒錢結了!陳來祥真的去把酒錢結了。楊鍾說:我要幹個大事,讓他們看呀,你跟我一塊兒幹。陳來祥說:井宗秀已經把大事幹下了,還有什麼大事?楊鍾說:都要我幫井宗秀哩,他井宗秀越是幹大事越是有他哥的心結解不了,出去尋找井宗丞呀你去不去?陳來祥說:尋找井宗丞?楊鍾說:你要肯去,我不再欺負你。陳來祥說:阮天保欺負我是真欺負,你隻是想讓我腦子活泛。楊鍾說:對著哩,我腦瓜子靈,你腿腳勤,咱倆合起來不得了!兩人就約定這事不告訴任何人,明日一早出發。
第二天兩人出鎮,都戴草帽紮裹腿,緊身襖係了腰帶,外套一件褂子。陳來祥還多背了個背簍,裏邊有盤纏,有兩雙麻鞋,還有那鍾馗畫的卷筒兒。鍾馗畫原本陳來祥順路要還給老魏頭的,楊鍾沒讓還,陳來祥說:別人還以為我裝著一杆槍的。楊鍾說:以為是槍了好,路上就沒人敢惹咱!但是,井宗丞在哪兒,蒼蒼莽莽的秦嶺裏尋一個人,這就像牛身上捉虱子。一出了鎮子,兩人在虎山灣龍王廟舊址上丟石子,說好:石子丟在那塊大青石上彈到了東邊,就順著白河往下遊走,彈到了西邊,就逆著黑河往上遊走。結果石子彈到了西邊,兩人就過十八碌碡橋,翻虎山後埡,下七裏坪,穿流雲溝,進入桑木縣界。桑木縣是八山一水一分田,比平川縣苦焦。傍晚經過一個深坳,遠遠看到有一個村子,但往村子去的路上滿爬著雲,一走動像灰一樣就騰上來,聽到了有說話聲,扭頭看了四周並沒有人。再看,是收割後的地裏一束一束的稻草簇著,在風中嘁嘁嚓嚓地響。進了村,人家很分散,這一戶與另一戶都隔著土塄,土塄壘著石頭,橫石頭壓豎石頭,長石頭壓圓石頭,石頭上全長著苔蘚。陳來祥說:這壘得結實!楊鍾說:小心狗咬!兩人就各拿了一根木棒,但沒有狗。地上的牛糞越來越多,牛虻悄無聲地爬在身上,叮得火燒火燎地疼。進了一戶人家,屋裏黑乎乎的,一麵土炕前的火塘邊坐著一對夫婦,夫婦都驚慌地站起來,楊鍾就拿出了錢,說想借宿一夜,並吃兩頓飯。說好了,兩人也坐在火塘邊,那家女人開始收拾鍋灶,男人卻出去了。樹根燒成的疙瘩火已經沒了煙,但也沒起焰,紅得像埋了個太陽。陳來祥說:能給咱做啥飯?楊鍾說:這邊山裏人有句順口溜,土豆糊湯疙瘩火,除過神仙就是我。陳來祥說:我才不吃土豆煮糊湯!楊鍾就問那女人:做啥好吃的?女人說:熗漿水,燴麵片吧。陳來祥說:有臘肉沒?女人說:沒臘肉。陳來祥說:殺個雞麼。女人說:養不成雞,這裏黃鼠狼子多。陳來祥說:深山肯定野雞多,也沒打過野雞?女人說:去年雨水多。這時候屋後的樹林子裏有鳥在噪,楊鍾往門外看了看,說:好,燴麵片就燴麵片,我們到河邊地裏摘幾個辣椒去。給陳來祥招手,陳來祥出來說:沒有肉了,吃燴麵片一定得把辣椒放重。楊鍾卻說:咱趕快走!陳來祥說:不吃啦?!你是看見那女人眼爛著頭發沒梳?髒女人做的飯往往才香哩。楊鍾說:她男人看咱的眼光不對,以為咱帶著槍,他又出去了,後山的樹林子鳥聲亂著,多半是叫了人來要搶咱呀!陳來祥說:你不是說別人以為咱有槍就不敢惹咱嗎?楊鍾說:這社會有了槍就有吃有喝了,誰都想有個槍的。兩人順溝就跑,果然後邊就有了呐喊聲,忙藏在一塊大石頭後,看著七八個人拿著刀和繩索追來見沒人又返回去了,趕緊再跑,後半夜才到了口鎮。
口鎮算不上是桑木縣的大鎮,但在庾山峪外,遠離縣城,方圓幾十裏的山裏人都在那裏買賣,倒還顯得熱鬧繁華。兩人住在一個客棧裏,為了不讓懷疑帶的是槍,當著店家的麵,把畫取出來,把畫筒扔掉,睡在床上了,陳來祥還在嘮叨多虧楊鍾讓及時離開,否則就遭殃了,卻又問:我問那女人有沒有打的野雞,她怎麼說去年雨水多,這啥意思?楊鍾說:野雞生蛋都在草窩裏,雨水多了把蛋衝了麼,即便有幼崽,幼崽也最怕雨嗆。所以哪一年雨水多了,第二年野雞就少。陳來祥說:還是你能。楊鍾說:那當然了!去給我要一盆熱水去,在家時你弟妹每晚燒水給我燙腳的,不燙腳我睡不成覺麼。陳來祥就去問店家要熱水。
一覺睡到半晌午,楊鍾醒來,陳來祥卻坐在床邊,問:醒來早?陳來祥說:我沒睡,我怕都睡著了有人進來把咱搶了殺了。楊鍾說:你沒見我在門後放了銅臉盆嗎,誰要一推門銅臉盆就響了,咱還不會醒來?!兩人起來後,就到鎮街上去,街上人很多,陳來祥一見有人肩扛的木棍上挑著狐狸和獾,就上前翻動,能說出這狐獵的不是皮毛最好的時候,那獾是三年的還是五年的,楊鍾趁勢打問這附近有沒有遊擊隊。獵人說前年他打獵時見過,都是一些年輕娃娃,穿啥衣服的都有,黑的白的還有花褲子。上個月他們村一個富戶被搶了,是遊擊隊幹的,他聽說了還跑去看,但他隻看到那富戶死在後門那兒,殺富戶的人沒看到。又問你家在哪兒,獵人說在留仙坪,離鎮不遠,六十裏路。楊鍾就和陳來祥去吃飯,飯館裏買了一盤炒臘肉,一盤燒兔,一壺酒,六個蒸饃,說:咱不能虧嘴!吃結實了,到留仙坪去。
去了留仙坪,竟沒找到一個村子,山是直上直下的高,頂上有黃羊,要數黃羊帽子就掉了。還往深處走,樹越來越多,並沒有黑鬆林,而栲樹、檞樹、?樹都是高大粗壯,通身鏽滿了苔蘚,枝股上又一嘟嚕一嘟嚕吊著藤蔓,顏色如煙熏過的黑,天就覺得不清亮。偶爾什麼地方突然便冒出一股子雲霧,雲霧卻白得生硬,好像要有妖魔鬼怪出來。陳來祥把鍾馗畫拿出來,說:要敬香著才顯靈的,這兒沒處掛麼,又沒帶香。楊鍾說:看我的!學羊叫著壯膽。楊鍾練輕功時以發聲聚力,也曾模仿過動物叫,他咩咩地學著羊叫了,山彎後卻出來了一隻狼。這狼像是反穿了皮襖,還擺著個大掃帚尾巴,把嘴紮進地裏嗚嗚叫。兩人嚇了一跳,楊鍾說:它說啥?陳來祥說:那是土聲,是叫狼群哩。楊鍾撒腿就跑,陳來祥說:不能跑,你一跑它隨屁股攆哩,你還會學老虎叫嗎,學老虎叫,用老虎鎮它!楊鍾就手裏握了塊石頭,口裏連續地發出虎的呼嘯。狼是站在那裏不動,後來就掉頭走了,兩人才鬆了一口氣,沒想就在遠處的林子裏竟又冒出一隻老虎來。陳來祥忙扯了楊鍾往一棵青岡樹上爬,那老虎也撲到了樹下,幸虧老虎不會爬樹,在樹下坐了一會兒才走的。老虎走路慢,皮顯得很鬆,像是披了件被單,楊鍾和陳來祥直待到老虎無影無蹤了溜下樹,才發現褲襠裏有了屎尿。
回住到了口鎮,陳來祥罵獵人日弄了他們,要找著了打一頓,可幾天裏再沒碰見那獵人。早出晚歸,他們分別在口鎮四周的村寨裏打探消息,仍是沒一點音信。陳來祥說:這是啥樣遊擊隊呀,鑽天入地啦?!楊鍾說:咱應該再往偏遠的地方找。陳來祥說:偏遠的地方能有好日子過?楊鍾說:正是遊擊隊過的不是人的日子,咱才替井宗秀尋他哥的。兩人就又往桑木縣和麥溪縣交界的紅崖鎮去。紅崖鎮他們誰也沒有去過,走了兩天,經過一個村時打問才走了一半路,而他們所帶的盤纏已花去多半,楊鍾提出把鍾馗畫賣了,陳來祥說:這是老魏頭的不能賣。錢少了,你買葷麵吃我吃素麵,你要吃素麵了我就喝麵湯。晚上睡在一戶人家的柴屋裏,楊鍾一覺醒來,屋外有月亮,屋裏朦朦朧朧,陳來祥是把鍾馗畫掛在牆上,自個兒跪在畫前嘰嘰咕咕說話。楊鍾說:你幹啥哩叫我睡不好?陳來祥說:你睡,雞還沒叫哩,咱一路都不順當,我給鍾馗禱告禱告。楊鍾說:我也敬敬。就把房東給的那根蠟燭點了,端過來放在畫前,沒想伏下磕頭時,頭挨著蠟燭,把頭發燎了一下,忙用手去摸頭發,胳膊又撞了蠟燭,火焰倒向了畫,轟的一聲就燃了。兩人趕緊撲打,火卻燃上去引著了屋頂,屋頂是稻草苫的,頓時畢畢剝剝燒起來。火勢一大,兩人害怕了,大聲叫喊,房東和鄰居都跑來,柴屋整個都燒紅了,不可能再救,隻能把被子褥子全拿出來用水浸濕,搭在上房簷上,以防火勢蔓延過去。楊鍾和陳來祥跪下給房東磕頭,房東氣急敗壞,讓人搜他們身,身上隻有兩個銀圓,背簍裏就是些爛衣服和草鞋,就把銀圓和背簍一塊兒拿走,又脫了他們外衣,各打了一頓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