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紅麥怎麼都沒想到四十出頭了,再熬幾年就成婆子了,該是抱孫子應奶奶享清福的光景了,竟然還要出來打工。

都收拾好了,馬上就可以走了。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跟公公婆婆說了,跟爹娘說了,再跟孩子說了,具體下來就很實在了,就是放在地上的三件行李,一個編織袋,一個背包,一個大提包。

編織袋在當地叫魚鱗袋子,是裝化肥用的,化肥用完就可以裝糧食,當然也可以裝別的,紅麥現在裝的是被子,邊邊角角都裝滿了,鼓鼓囊囊的像過年殺豬時吹飽了氣的豬尿泡。

背包不大,是女人常用的,裏麵裝不了貴重東西,卻是必須的東西,小鏡子呀,梳子呀,衛生紙呀,什麼的。

大提包是新買的,是用來裝衣裳的。紅麥本來不想買,怕花錢,全喜不依,還要買皮箱,就是下麵帶輪子的那種,很硬實,東西放進去再拿出來還是四角四正的,走路把拉杆一拉呼呼啦啦隻管走路,很省勁,也很輕便。紅麥不幹了,變臉失色的。全喜說,不就七十塊錢嘛。紅麥真來氣了,學他說,不就七十塊錢嘛——你當七十塊錢好掙的啊?有本事你給我掙七十塊錢去呀?這話就說重了。

全喜不知道啥時候渾身使不上勁,開始沒當回事,可是一天不如一天,有一回還差點摔倒在石子窩裏,惹得工頭直罵娘。全喜一惱不幹了,回來一檢查,糖尿病。那就沒法出去打工了,不但外出打工不成,家裏的重活也幹不了了,還得吃藥,沒二年,家底就光了。兩口子就唏唏咳咳的,隻有眼氣人家的份兒了。再這樣下去家就不像個家了,全喜指望不上,隻好紅麥出馬了。紅麥這樣一說,全喜就接不上話了,臉青一陣紅一陣的。紅麥知道話說重了,心裏有點歉,不過沒說出口,也是不習慣,鄉下沒這規矩,停了一下,就很果斷地說,不買!全喜的臉色這才活泛起來,說,買吧,以後你就知道買的值了。紅麥還是那句話,不買!全喜還勸,紅麥就急了,回頭瞪了他一眼,說,囔囔啥啊?我說不買就不買,拿個大男人家咋跟個娘們兒樣啊?衝得全喜直翻白眼。末了,全喜濕濕黏黏地說,那要不就買個次點的吧。紅麥真煩了,說,不就打個屌工嗎?又不是去當官,置備恁好弄球啊?全喜說,打工咋啦?打工……紅麥說,你出去恁些年不也沒買?全喜說,那時候都不興,現在不都買了?紅麥仔細想了一下,還真是,村裏那些人外出回來都是人模狗樣的拉著皮箱,跟闊佬樣。紅麥就不說了。全喜趕緊跟老板講價錢,快講好了,紅麥又不幹了,說,不買了。全喜說,你看你這人,咋一會兒一變啊?紅麥說,咋的?你想叫我打一輩子工啊?全喜沒想到紅麥會這樣說,一下愣在那裏反應不過來。紅麥走了幾步沒見全喜跟上來,回頭看見他還愣在那裏,說,還不走?癔症啥啊?全喜就跟過來,一會兒再路過一家箱包店,說,不買皮箱了,買個提包總中吧?紅麥說,你咋回事啊?不花倆你心裏不得勁是不是?全喜就承認了,也是心裏話,是的呀,人家都是男的出去打工,沒想到今兒個……紅麥眼圈一紅,說,買吧!就買了,三十塊錢。

大提包很普通,是紫色的,兩邊兩條袢子,中間一道長長的拉鎖,在兩頭一頭鼓起一個小包,小包上是半圈拉鎖,裏麵可以放些小東西。現在大提包結結實實地塞滿了衣服,塞得太滿,拉鎖拉不住。紅麥說,沒事,使勁擠擠就好了。於是兩口子一個用手使勁擠著,一個用力拉著拉鎖,費了好大勁到底拉上了。紅麥得意地說,咋樣?全喜誇老婆子的話還沒說出口,嘣地一聲,拉鎖被裏麵的衣裳撐開了。兩口子一下傻了眼。紅麥立刻抱怨起來,啥球家夥啊,還沒裝啥的就開了。不叫你買不叫你買,非買,非買,得勁了?又抱怨,現在的東西啊,沒一樣頂使的!趕緊找了針線三下五除二縫了。看看新嘎嘎的提包弄得麵目全非的樣子,全喜也不知道說啥好了。

公公婆婆來了,進門就問準備好了沒有。紅麥說,沒啥準備的。這不像句話,公公婆婆不好接,也不好生氣,更不好不吭氣,想了半天,婆婆問,他姨還沒來?當然沒來,來了就走了,明顯的沒話找話。全喜說,一會兒就該來了,說好了等她的。公公說,那就再等一會兒吧。紅麥說,不等還能咋著?等。

他們要等的是紅麥的妹妹紅蓮。

紅蓮從十六歲下學就沒好好在家呆過,而且一去都是一年,中間不帶回來的,直到結婚生孩子婆家不讓她出去才算老老實實呆在了家裏。公婆不讓她出去有不讓她出去的理由,更有不讓她出去的資本,公婆都能幹,且就她男人賴貨一個兒子,寶貝兒子,自然也會寶貝千挑萬選的媳婦,不在乎她掙那倆錢。

紅蓮無奈,加上有孩子帶著,也樂得在家呆著。那時候娘家人沒有不眼熱紅蓮的,都說紅蓮掉進福窩裏了。事實也是,苗條俊秀的紅蓮氣吹的一般發福起來,腰粗了,臉大了也白了,就像俗話常說的銀盆大臉,走路都磨磨的,顯著富態。紅蓮也很滿足,見著誰三句話沒說完已經笑得花一樣了。

然而好景不長,能幹的公公竟突然死了,而且死得窩窩囊囊的,是紅蓮去茅房解手才發現的。趕緊喊來人把公公褲子提了,背到架車上拉到衛生院。醫生翻了翻公公的眼皮說,拉回去吧。那就是沒治了。再問,咋回事啊?得到的回答是心肌梗死。

公公一死,天就塌了。婆婆終日就知道哭天抹淚,別的什麼也不會了。紅蓮急了,把孩子往婆婆懷裏一推說,交給你了,我打工去!婆婆哭起來,你交給我,我咋弄啊?紅蓮說,啥咋弄啊?孩子有胳臂有腿的,你隻要做好飯給他吃,衣裳給他洗,看著他上學就妥了,別的不用你管!婆婆急了,哭喊道,你走了,我咋過啊?紅蓮說,就這個樣呆一坨受就好過了?婆婆就不說話,隻是哭。紅蓮煩了,說,好了,別哭了,再哭錢也不會往咱家裏來!就這樣!話音未落就走了。沒想到瞎貓撞個死老鼠去對了地方,一個月不咋的居然掙了兩千多,而且當月工資下個月就發了,一毛錢都不欠!再一使勁,竟然拿了三千!看著手裏厚厚一摞票子,紅蓮都不敢相信這錢會是她的!走出會計辦公室紅蓮高興得哭了。是啊,她這一個月是賴貨半年的工錢啊!能不叫人激動萬分嗎?她立馬就想把賴貨從工地上薅過來,一個大男人幹半年還不如女人幹一個月,丟死人了!可惜的是廠裏不招男工。不招不招吧,查聽著哪兒招男工就是了。不久,還真查聽著了,馬上就一個電話把賴貨打了過來。進去一試,不錯!後來紅蓮跟賴貨開玩笑說,賴貨不賴嘛。賴貨很高興,一高興就很曖昧,說,賴不賴你還不知道?這話是從一個笑話那裏衍化來的。笑話說的是過去一次開會,公社幹部在大隊開現場會,想叫大隊書記說兩句,大隊書記知道自己說不好,就說,我就不說了,大老粗,說不好的。公社幹部還以為大隊書記客氣,大隊書記急了,說,我真是個大老粗!粗不粗婦女主任知道!他的意思是婦女主任是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最知道他的底細,也就是一竿子把話說到底了,堅決不上台說的。當時也沒什麼,後來有人就琢磨這話,越琢磨越不對勁,很曖昧嘛。就傳開了,沒有不知道的。紅蓮自然也知道,聽了就嘿嘿笑起來,還是覺得自己吃虧了,就敲了賴貨的頭,你就是個賴貨!賴貨好像賺了多大便宜,就嘿嘿地笑得很響快。下月工資一發,賴貨興奮得直跺腳,一邊叫,我日他娘,我日他娘!紅蓮忍不住,又哭了一回,念叨說,哎,要是咱哥能來多好!紅蓮說的咱哥就是她姐夫,紅麥的男人全喜。賴貨也說,是啊,要不,咱姐來也中啊。紅蓮一聽,對呀!立即就給紅麥打了電話。紅麥聽了又高興又心酸,還有點眼氣妹妹,末了,說,過了年再說吧。紅蓮知道紅麥沒出過門,一下舍不得,就由她。過年的時候兩口子帶著孩子一起來了,又是一番攛掇,鼓動,勸說,最後就生氣了,就你這日子再過就過到坑裏去了,還舍不得?還覺得不夠,又氣狠狠地說,你是俺姐哩,我還能害你嗎?到底把紅麥說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