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貨說,會夠?
紅蓮說,咋不夠啊?回來的時候多少現在也是多少,買完還有零兒哩。
看賴貨還不走,問,你要恁些錢弄啥?賴貨訕笑說,不是寬備窄用嘛。
紅蓮說,好了,中了,你招呼好就中了。
賴貨說,放心吧,能偷我錢的小偷還呆他娘肚子裏哩。
紅蓮說,去吧。
賴貨就走了,一擠就擠得看不見人影了。
紅麥沒想到買票隻叫賴貨一個人去,有點擔心,說,他一個人中嗎?
紅蓮說,沒事。又說,當然多一個人跟著好些,你看看,咱仨誰中啊?
紅麥看了看一下噎住了,半晌忽然說,你去看看吧。
紅蓮知道紅麥的意思是叫他看看賴貨,好有個照應,笑了,說,我去是中,我走了,您倆會中?
紅麥看看就不吭氣了。
紅蓮顯然累了,一屁股坐在紅麥的行李上說,好了,都晌午偏西了,吃點東西吧。
紅蓮一說,紅麥才覺得有點餓了,趕緊把大提包打開,扒紮著找東西吃。
紅蓮也不客氣,接了就吃。
沈翠也把自己的包打開了,拿了煮熟的雞蛋給兩個姑姑吃。紅麥不是特別餓,站了一路早累乏了,也一屁股坐下來,就覺得非常口渴,拿了一瓶水打開就要喝。
紅蓮說,少喝點。
紅麥說,咋啦?
紅蓮說,省得找事。
紅麥不解,問,誰找事?找啥事?我喝個水又不礙誰的事……
紅蓮笑起來,說,不是找那事,是省得上一號。一號是女人家的暗語,是茅房的意思,女人家事多,上茅房就上的很繁瑣,有時候會有男人,當著男人的麵不大好說,又太簡單不值得背著男人說,不知誰把茅房叫了一號,也沒人仔細考校過為啥叫一號,一叫就叫開了。
一說一號紅麥就懂了,笑了,心裏沒當回事,可還是沒敢多喝。紅蓮知道她姐沒喝足性,但看她聽了自己的話吃目了,還是很滿意,就從自己的提包裏拿了個蘋果遞過去,說,吃個蘋果吧。看見沈翠,又拿了一個往沈翠手裏遞。
沈翠說,我不想吃。
紅蓮就收了回來,說,好,我先放著,想吃了自己拿,啊。
沈翠應,哎。
真的吃東西了卻沒胃口了,胡亂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不吃東西又沒話就隻能幹坐著,就會不由自主地東張西望。
她們邊上有一個賣漿麵條的老頭,挑了兩隻盛滿漿麵條的缸在那裏叫賣。在鄉下家家戶戶都是有缸的,一般盛三樣東西,水、麵和糧食。水、麵就不用說了,糧食很多,也有很多種,盛是盛不過來的,自然隻能盛很精貴的,精貴的一般都很少,物以稀為貴嘛。最早是小麥,後來打的小麥多了,窩窩頭都改了白麵饃,小麥就不精貴了,芝麻忽然間精貴起來,不消說就盛了芝麻了。再後來芝麻也多了,奇怪的是芝麻多了也精貴,價錢就一天比一天的貴,可是太多了,得很多缸才能盛得過來,買缸就太貴了,好在房子住得比過去好了,也比過去寬敞了,就壘了糧倉,芝麻也放進了糧倉。這樣,騰出來的缸就沒多大用處了,隨便放在哪裏,爛一個少一個,也沒誰心疼。不過,鄉下的缸都是又矮又粗的,像他這種又細又高的還真沒見過,何況外麵又用生白布包了,不光叫人稀罕,簡直令人驚奇。生白布看來有些日子了,顯著舊,上麵星星點點的還是落了點湯湯水水的印漬。但到底包了生白布,叫人看著很不一樣,很別致,很個色。
沈翠就癡癡地看。老頭見了慌忙招呼,來一碗?紅麥聽見了,扭過頭來,隨口問,多錢一碗啊?
老頭說,兩塊五。
紅麥一搭眼就看出來了,所謂漿麵條就是家裏的芝麻葉麵條。小時候好麵精貴,誰家都舍不得吃,要吃的麵條都是豆麵條。豆麵條會有豆腥氣,就像魚有魚腥氣,羊肉有膻氣一樣,是自然而然的,然而還是不好聞,非解一下不可,也像解魚腥氣用料酒或醋、解羊肉膻氣用白蘿卜一樣,解豆麵條的豆腥氣就得用芝麻葉。芝麻葉顧名思義就是芝麻的葉子,可是采集的時候還是有講究的,必須采集嫩葉,不然芝麻葉本身就苦,老葉就更苦了,根本沒法吃。芝麻葉采集好放在開水鍋裏一淖,再曬幹,就可以收起來了,吃的時候放水裏泡開了使勁洗一下,把苦味洗去就能下鍋了。豆麵不像好麵那麼筋,而是很麵,下到鍋裏泛得很快,湯就很稠,漿一樣,所以也叫漿麵條,比豆麵條聽起來好聽、新鮮,也比豆麵條聽起來主貴。街上也有賣漿麵條的,拿塑料袋往碗上一套,盛了熱乎乎的漿麵條,吃完了把塑料袋揭起來一扔,碗還是幹幹淨淨的。這些年小麥多了,好麵也吃得多了,豆麵反而稀罕起來。稀罕豆麵條的大多是過來人,現在不常吃,偶爾吃一次太麻煩了,就會在街上吃上一碗,叫一聲,還是那個味兒。當然有時候也會失望,疑疑惑惑的,咋沒原先好吃了?紅麥就在街上吃過,不貴,一塊錢一碗。
東西還是那個東西,分量還是那個分量,隻不過離家二百多裏價錢居然就漲了一大截,紅麥自然是不肯吃的。所以,老頭問,要幾碗?紅麥就搖了搖頭。
不料老頭還是盛了一碗端了過來,手裏還拿了一雙一次性的木筷子,隻往紅麥手裏戳。
紅麥說,我不吃。
剛才還慈眉善目的老頭一下就變了臉色,拉著臉子瞪著她說,不吃你問啥?
紅麥說,我問問不管了咋的?
老頭還是那句話,不吃你問啥?
紅麥不耐煩了,說話就有點惡狠狠的,我不吃!
老頭倒不惱,說,不吃也得掏錢!
紅麥就急了,不吃憑啥掏錢啊?
老頭說,你當然得掏錢了,我都已經給你盛好了,還端到你手裏了!你不掏錢,中嗎?
紅蓮知道碰上茬子了,趕緊過來說,沒錢了是吧?我借給你吧。一邊掏錢一邊給紅麥使眼色。
紅麥明白了可也沒辦法,隻好接了錢給了老頭,漿麵條也不敢吃了。
紅蓮說,別耽時的呆這了,一會兒賴貨回來該找不著咱了。說著站起來。這話聽著怪怪的,細想不對勁,挪了地方賴貨才找不著哩,可誰都聽明白了,這地方不能呆了,趕緊找地方去。然而地方並不好找,哪兒都是人,沒個下腳的地方,好容易才在廣場的另一個離出口稍遠的地方找了一小片空地,重新坐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紅麥才忍不住憤憤地罵將開來。
紅蓮習以為常地說,好了,就這還是好的,他要跟你要二十五你也得掏!
紅麥驚得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啥?二十五?那還不勝叫我殺了哩!
紅蓮說,你以為人家不敢啊?
紅麥又是一驚,看紅蓮沒有跟她開玩笑的意思,聽了好半天才嘟囔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紅蓮說,是啊,這誰都知道,可照樣會有人殺人。
紅麥還不服,看著依舊熙來攘往的廣場說,他敢?光天化日的……
紅蓮說,那要是拐賣了,跟殺了也差不多。
紅麥一聽一下就蔫了。村裏就有被拐賣的據說是四川的女人,自己親眼所見,還能說什麼?
紅蓮乘機說,別強了,記著吧。
紅麥心有餘悸地說,記著了,比掂著耳朵記的都清晰!掂耳朵是大人對不聽話孩子的懲罰,大人這樣對大人說就有開玩笑的意思,可現在的紅麥一點開玩笑的心思都沒有,她都嚇壞了,哪有那份閑心啊?
沈翠看著驚魂未定的大姑居然這樣說,覺得很可笑,盡管知道這不是好笑的事,也不是好笑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扭過臉去嗤嗤地笑。
三個人呆了一會兒就熟悉了身邊的環境,也習慣了身邊的環境。紅蓮說,得去個人跟賴貨招呼一聲,要不他回來找不著咱會著急的。
紅麥說,是啊,看看沈翠,再看看自己,猶豫了,半天才說,……你去吧。
紅蓮也很猶疑,可是不去明顯不中,就頓了一下,說,那您看好東西啊。
紅麥說,哎。
紅蓮還不放心,說,別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也別亂跑,別亂摸。
紅麥說,好。儼然一個乖孩子。
紅蓮又停了一下,等紅麥催了才說,那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