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說,得多少錢啊?
賴貨說,我也不知道啊,又沒住過,咋會知道?
兩口子走了幾條街道都沒找到旅社,走得疲乏,又渴得厲害,紅蓮就打不起精神,就抱怨賴貨,都怨你,進城,進城,得勁了吧?
賴貨說,你看你,我這不是正找著的嘛。就先給紅蓮買了一瓶礦泉水,找了地方喝了一陣子。
歇了一會兒,紅蓮說,賴貨,我看了,這大街上根本找不著旅社。
賴貨說,為啥?紅蓮說,你想想,恁熱鬧的街,房租肯定貴,要是開個旅社房租便宜了也肯定裹不住。
賴貨一聽,對啊!那得上背街去。
可是,哪兒是背街呢?
紅蓮的潑辣勁上來了,說,鼻子底下就是路,問人家。到底是城裏,半夜裏還很熱鬧。紅蓮看到有人走過就上前問人家哪兒有旅社,有人會指點一下,有人幹脆搖頭,也有人理都不理她。最後,根據熱心的人們的指點兩口子慢慢摸索著總算找到了旅社。
旅社很不起眼,兩口子到了跟前猛一抬頭才發現,是一個燈箱上寫著旅社兩個字,兩扇半舊的玻璃門半開不開的。賴貨推開玻璃門進去,迎麵一個小櫃台,裏麵坐著個中年女人正在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以至於賴貨和紅蓮走近了她還沒看見。賴貨走過去卻不知道該怎麼說,遲疑了一下,說,哦,我想租間房子。
女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紅蓮,懶洋洋地說,五十。
紅蓮說,恁貴啊?
女人驚愕了一下,很快恢複了平靜說,貴?你去賓館問問,少了三百別想!
賴貨說,我問了,二百二。
女人說,那你怎麼不住啊?
賴貨說,太貴。
女人說,就是嘛,五十塊錢你還嫌貴,那怎麼說?
賴貨咬咬牙,說,好,租一間。說著從腰裏摸出錢來。錢有整有零,賴貨沒把一百的票子給她,而是一張一張地把零錢數給她。
女人數了數,說,不夠。
賴貨說,沒有了。
女人就看著賴貨手裏的大票子。
賴貨趕緊說,你還得找,多麻煩?這已經四十多了,就差幾塊錢。
女人說,你當是買肉呢?不行。
賴貨說,就差幾塊錢嘛。
女人說,不行,沒錢住什麼旅社啊?
一句話把賴貨窘得難受透了。紅蓮從口袋裏掏出錢來,數了幾塊錢遞給賴貨,賴貨再把湊齊的五十塊錢遞給女人。
女人數了數,再交二十塊錢押金。
賴貨驚道,還得二十?
女人不耐煩地說,是押金,明天退房還退給你的。
賴貨說,那圖啥啊?
女人說,我房裏有電視機,有開水瓶,你給我搞壞、拿走了怎麼辦?
賴貨說,拿你的東西?俺是那樣人嗎?
女人說,那就掏錢吧。好好的蠻好,再退你嘛。
賴貨還是說,俺就住一夜,不會給你弄壞的。
女人說,說是這樣說,不交押金到時候搞壞了我找誰賠去?
紅蓮想想女人說的有道理,就又掏了二十塊錢遞給賴貨,給她吧。
賴貨遲疑了一下,紅蓮說,給她吧。
賴貨這才遞給女人,不由地嘟囔道,早知道給她個一百的叫她找多輕省。
女人接了錢遞給賴貨一把鑰匙,說,三0二。
賴貨問,啥三0二?
女人翻了一下眼皮說,三樓第二個房間。
賴貨這才懂了,哦。
剛要走,紅蓮說,條子哩?
賴貨問,啥條子?
紅蓮說,收了錢咋的也得開個條子啊,要不明兒個她再跟咱要二回錢咋辦?
賴貨說,對!就走過來說,給俺開個條兒吧。
女人說,不用。
賴貨說,怎麼不用哩……
女人說,我本子上記著呢,沒事,上去吧。
賴貨還想說,女人煩了,怎麼這麼羅嗦啊?客人我見得多了,沒見過你這樣的!我說放心就放心,你還怕我再收你的錢啊?規矩就是這樣的,交了錢,明天退房退你押金二十。我都記上了,清清楚楚的,不會有事。去吧。
紅蓮看看再纏女人也不會開條子,又實在累得不行,就說,好了,算了,上去吧。
兩口子拿了鑰匙剛走到二樓,正要上三樓時忽然聽見下麵一陣人聲,女人顯然嚇著了,尖叫道,你們是什麼人啊?
一個聲音威嚴地說,公安局的,查房,好好配合!
女人就不吱聲了。
賴貨一聽嚇壞了,毀了!
紅蓮也聽到了,顫抖著聲音問,咋辦?
賴貨也不知道咋辦,下去肯定不行了,會和公安局的撞上的。上去到房間裏也不行,雖說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可沒有結婚證,誰會信啊?賴貨就急得一頭的汗。
紅蓮又急又怕,萬一讓公安局的抓了,罰錢都是小事,要是讓廠裏領人那可丟死人了!紅蓮抓住賴貨的手,咋辦?啊,咋辦啊?
賴貨也急得團團轉,一抬頭忽然看見走廊盡頭的廁所,拉著紅蓮躲了進去。
兩口子前腳剛走進廁所,那幫所謂公安局的後腳就上來了。挨著門的敲,開門開門,公安局的查房!隨著就是開門的聲音,然後是一頓問詢,叫什麼名字?哪兒的人?幹什麼的?來多久了……如此反複了好一陣子,漸漸到了廁所這邊。兩口子聽著外麵的動靜嚇得胸口騰騰地跳個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縮作一團。一會兒查完了,還有人到男廁所裏看了看,大概沒看到什麼很快走了。
又過了一陣子外麵清靜下來。紅蓮悄聲說,走吧。
賴貨說,不中,這一層查完了,上麵還有沒查的。
紅蓮說,那怕啥?反正咱不住了。
賴貨吃了一驚說,走啊?
紅蓮說,還不走?等叫人家抓住了好看,是吧?
賴貨麵呈難色,囁囁嚅嚅地說,那也得再等一下。
紅蓮說,還等啥?
賴貨說,萬一公安局的在下麵把守著哩。
紅蓮一想,就是!這才呆著不動了。
兩口子又呆了一陣子,聽見傳來一陣許多下樓的腳步聲,似乎還有女人,聽見幾個好像是公安局的人的聲音說,幹什麼不行啊,非幹這個?沒人吭聲,隻有雜遝的腳步聲漸漸下去了。
直到腳步聲消失了,兩口子才鬆了一口氣。
賴貨說,走了。
紅蓮長出一口氣,伸了伸,這才發現渾身汗津津的了。
紅蓮說,走吧。賴貨說,走。拉著紅蓮走到門口停住了。
紅蓮說,咋了?賴貨示意她別出聲,然後小心地探出頭想看看外麵的情況。
一個女人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走進來,一睜眼看到賴貨的腦袋,嚇得啊地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
賴貨也嚇了一跳,不過他沒有半點遲疑,拉著紅蓮一溜煙地逃了。
兩口子走到門口的時候不見了。賴貨有點怕,不覺住了腳。紅蓮看看小聲說,還不快走!賴貨這才癔症過來,趕緊躥了。
來到街上,往四下裏看看,這時候的大街比他們剛來時清靜多了。紅蓮問,咱現在上哪兒啊?賴貨沮喪極了,恨恨地說,回去!
紅蓮說,回去?
賴貨說,回去!
紅蓮說,咱不知道回去的路啊?
賴貨說,順著原路慢慢走。
紅蓮說,那得走到啥時候啊?
賴貨說,走到啥時候算啥時候!
紅蓮沒辦法,隻好跟著走。
賴貨走的很快,噌噌噌,一會兒就竄出多遠去。
紅蓮緊走慢走地攆著還是被撇下一大截子,你走恁快恁啥?等等我。
賴貨好像沒聽見一樣,依舊噌噌噌地走著,嘴裏嘟噥道,這是人過的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