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處,一雙雲紋絁履無聲踏過,其上是深黃色的裙裾,再上麵,是輕紫紗的褐衣。廳堂中沒有風,那人的腳步也並不迅捷,但那襲紫色輕紗,卻像是充盈了罡氣一般鼓蕩著。
一雙纖纖玉手,執著一副象牙朝簡,臉上一派端莊平和,竟是個朗眉星目,容顏絕美的女道士。
“貧道許如一,這廂有禮了。”隻見那女道士微微一稽首,一雙妙目便直直地盯著珠兒,臉上微微露出悲憫之色。
“這位想必就是患有侏儒之症,需要醫治的貴府小姐了?”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一變,這“侏儒”二字,在永安郡王府是個禁忌,因為怕惹大小姐傷心,從來沒有人敢宣之於口。
但這位許道長卻似乎並不在意,隻環顧了一圈眾人,視線所及之處,像蘊含了法力一般,瞬間便平複了眾人的情緒。
“我能醫,但須得僻一安靜院落,我與小姐單獨做法,任何人不得驚擾。”
王妃聽了,皺起了眉頭,有些困惑。之前也請過不少道士作法,用到的法器也不少,香案、木劍、令旗、糯米……林林總總,卻從沒有人要求避開眾人的……想到這裏,王妃不由得看向女兒,卻見珠兒歪著頭,滿臉無所謂的頑皮笑容,像是因為看到一個有趣的遊戲,而躍躍欲試一般。
王妃不由得搖頭苦笑,罷了,總歸是個道姑,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
暗香浮動。
庭院中蠟梅初綻,樹影婆娑,靜謐而祥和。
那許道長盯著珠兒,像是要看穿她浮華皮相之下的真身一般,看得珠兒有些發毛。
“怎麼?我哪裏不對嗎?”
“……這身衣服,不吉。”
珠兒低頭看了看衣襟,織錦的麵料上繡著春幡、燈球、竟渡、艾虎、雲月等四時節物,以及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等四季花卉,正是時下最時興的“一年景”。驀地,珠兒突然明白了“一年景”三個字當中似乎蘊含著繁華落盡的蒼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珠兒抬頭見那許道長盯著自己的裙擺,又有些羞赧的,把腳往裙底縮了縮。宗室女子各個都纏足,但珠兒卻因為個頭兒太小,王妃怕她纏足後更長不高,所以一直沒纏。
“頭飾也是,不吉……”許道長搖頭歎道。
珠兒又疑惑地用手去摸鬢角,因為在家閑居,隻梳了個簡單的流蘇髻,又因前年皇上有令,帝姬及命婦以下女子禁用珠翠,因此上,滿頭的頭飾都是各色的琉璃。
“琉璃?”珠兒喃喃。
“對,流、離……”
珠兒本來被那許道長高深莫測的語調弄得心下惶然,聽了這話,不由得撲哧一笑:“這也太牽強附會了,這些都是今年最流行的裝束,各個官宦富戶府上,市井坊間到處都是,怎麼就不吉了?”
“正因為大梁城女子人人都服用,才是不吉。”
“哼!都是那些高官士子整日裏閑得無事,看見個新鮮有趣的裝扮就說是‘服妖’。淨管這些不該管的,有本事富國強兵才是正理!女人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難道能亡國不成?若那樣,我們隻管把這些綢緞、首飾拿到北朝源國去賣,便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了!”
許道長輕笑搖頭:“大局已定,多說無益……”
珠兒心中疑惑,還想再辯駁,卻被許道長截住話頭:“你這病,須得自醫,我隻能指點給你一條明路,能否發身長高,還要看你自己的願力。”
“什麼明路?”
“殺人!”許道長森然說道。
話音甫落,天空中一聲驚雷炸響。
珠兒心中一驚,抬頭看去,但見雲淡天青,日光朗朗,卻不知為何,冬日晴天竟有雷聲。
“殺人?”珠兒茫然重複著。
“對!殺人,要殺六六三十六個人。”
“不可能!”珠兒笑道,“我怎麼可能會殺人?”
“為何不可能?”
“我是好人,連螻蟻飛蛾都不願傷害的。”
“好人就不殺人了嗎?”
珠兒歪著頭,認真想了想,笑道:“對,好人會殺惡人,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