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的天,多是陰雨,時不時襲來的寒潮,叫人有種還在冬天裏的錯覺。富貴人家的子弟,多是捧著暖爐吃著小茶點,農家的子弟已開始準備春耕前的翻土工作。
岑三扛了鋤頭,向著自家那一畝三分山地裏去,梨花還沒開,卻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加緊將土鬆鬆,可以讓花開得更好。
走到自家山地前,岑三遠遠便見一人站在半人高的一棵梨樹前,手裏揪著一枝嫩枝,不知在幹啥。岑三心中奇怪,走了過去,大嗓門吆喝著:“公子!花還沒開哪!賞花可得再過十幾日!”
被叫的青年轉過頭來,眉目清秀,神態寧然,微微抿起上揚的唇角帶著溫和的暖意,一身素色的儒袍,讓人見了便覺儒雅,黑亮的眼裏閃耀著神采,讓人又不會因他的穿著而覺得他迂腐。
岑三也覺得自己那大嗓門的吆喝很是沒禮,憨實的漢子摸摸頭,帶著點靦腆:“公子今個就出來踏青賞花,卻是早了,天還冷,花都沒開哪!”
“這樹都是先生家的?”
青年鬆了手中小心扶著的花枝,向岑三行了一禮,顫動的樹枝,淺淺青色之間,已經夾雜了雪白的小點。
“公子客氣了,這山上的梨樹原是野生,後來我父親年輕時候攢了點銀子,得了這地,現下這算是我家的吧!公子要是喜歡這花,你自管來摘就是了!”
青年笑笑,看了看周圍環境,再道:“在下莫飛,字染硯,先生年歲與家父相近,可直接稱我染研便是。”
岑三摸摸鼻子;“莫公子是讀書人,我岑三一個種地的,哪敢高攀啊!”
“岑先生,在下喜好丹青,想在您家住下,等到花開,還請……”
岑三笑得響亮:“公子莫要嫌棄我這鄉下地方便是!”
莫飛再鞠了一躬,回頭看的,便是煙雨朦朧中滿山淺碧,眼裏亮得像是閃著星星般。
岑三帶了莫飛到自家住下,如往日般耕作休憩,莫飛隻日日往山上去,等著花開。
寒潮過去後,風也暖和許多,山間田野裏飄蕩著甜香,梨樹素白如雪蓋。
莫飛在岑三家一住便是二十日,日日守著梨花開,終於等到春日裏的雪白,到第二十一日,莫飛收拾了行裝,向岑三告別,臨走時,拿了一卷畫給岑三,道:“岑先生,叨擾許久,我也無以回報,這畫也是我在此居住習得,您且收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岑三是個妙人,瞅了眼那畫紙,是普通的宣紙,便也沒在意,將畫收了,送著莫飛離開,待到三年後,他無意中打開了畫卷,淺黃的紙上,濃淡青黑,開著四季不謝的梨花,畫麵左角,鮮紅的淺墨丹青四字印,畫已成孤品。
莫飛來到鎮上,找了官家的驛使,托了其帶畫回家,自己在客棧裏住了兩天,好好休整了下,計劃著下一步將去哪裏。
春天是花開的季節,梨花開了李花開,桃花紅了柳綠,世間最美的景色,便是那蓬勃的生機,能完整的表現出萬物生機的畫師,被人稱為丹青手。莫飛出身的莫家,便是以繪製丹青出名。
每一代,都會選了資質上好的孩童,悉心教養,十五年磨礪,莫家每代一出的丹青公子,畫技為天下承認,一畫難求。
莫飛排行第二,號淺墨,現在卻是自己四處遊走,見識各地景色,開闊胸襟。
莫家家訓,不得與權者相近,輕則罰閉關,重則……
莫飛平日裏都不會在意一些瑣事,但今日……
站在人潮洶湧的長橋邊,莫飛小小歎息,心裏想著要是自己能認識那麼一兩個權貴多好!就可以搭船看花而不是在這人擠人。
莫飛一點點在人群中移動著,感歎自己來錯了時間,但又覺得不甘心。
濱江沿岸長滿了紅霞,夏秋出葉,葉細如針,冬日到春初隻餘勁瘦幹枝,隻在布穀鳥唱出第一聲時一夜出花芽,第二日花開,花瓣細小如牛毛,色澤嫣紅,臨河照影,芳香馥鬱,如煙似霞,花開足七日,一夜消散,不留分毫。
想要觀賞和描繪出這百裏紅霞的瑰麗,是非得要趁著時節來,晚一日花不再,早一日花未開。
隻是這紅霞天下聞名,每年趕來看花的人隻多不少,樂壞了沿岸的商家,愁壞了人群裏孩子的爹娘。
孩子總是不知危險的,大人帶著出來賞花,都樂得像猴子,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引得家長好找,大人們慌亂。
莫飛在人群中跟著走,隻覺得自己腳都沒怎麼沾地,都是兩邊的人夾著自己在移動,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