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邊兒的老臣子將治水之法講得慷慨激昂,唾沫飛濺時,我正意興闌珊地半躺在金鑾殿的房梁上磕著第二碟葵瓜子。到這樣一個皇家氣派盡顯,莊嚴肅穆的地方嗑瓜子,非是為了滿足某些特殊癖好或是想瞻仰人間皇帝的尊容,而是實在閑得發黴順便瞧瞧這群人間的“精英”。
這瞧了小半晌,倒也沒發覺什麼豐神俊朗才貌雙全才高八鬥的,感情這玉帝給你開了一扇門,就得關你一扇窗,確實公平。
再瞅瞅皇帝左下方端坐的少年,嗯,玉帝他老人家還是有些偏心的。
十二歲的小少年麵容精致如畫,目如點漆,眉斜入鬢,鼻梁尚顯圓潤,薄唇輕抿。雖是年紀尚輕,稚氣未脫,卻已稍稍顯示出來日的風華。
精致小巧的麒麟金冠垂落兩條一指寬的金色緞帶,更襯得白玉般的小臉尊貴無雙。明黃廣袖深衣,外罩淺黃色煙雲紗,足蹬同色係祥雲靴,皇家尊貴立顯。少年眉頭輕蹙,似乎聽得很是認真。
哦對了,這少年名喚淩霄,是為當今皇帝的繼承人,即,黎國太子。
話說這小太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太子——他居然能一眼看穿我的隱身術。你說他一個肉眼凡胎,居然能不借助任何神器而識破一隻妖(暫且算隻妖吧)的法術,是以勾起了我的三分好奇,想要探尋個究竟。
那日我驚詫於少年的火眼金睛,豈料少年卻道能識破這“小把戲”的非他一人,他那道行高深的師傅及三師兄也可以。我也非是不信,隻是想結交結交,想我在人間晃蕩個這麼二十多年來,還頭一次這麼被人看低過,順便也想問問,看那位據說很是厲害的師傅能不能看出,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來著。
是以,我便一路跟隨少年來到了這皇宮。
也曾問過他:不怕我是妖麼?長得天仙一般,卻專幹蠱惑人心,挖人心吃的勾當。少年望著我的臉,眼神飄渺了一瞬,便篤定地說道:“你不會,你也不是妖。”
對於這個回答我嗤之以鼻——連我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妖,你一凡人卻是能分清,倒是奇了怪了。
這三日來,我的收獲除了嚐試了各種佳肴,又判定那傳說中的貢酒不怎麼樣,順帶觀賞了會兒宮鬥,便是了解了下皇室中人的生活並非人們想象的那麼舒坦。人道王公貴族們天生好命,生來不愁衣食,可誰又是真正的自由呢?且不說皇帝每日得召見大臣共商國是,還得批公文到天黑,就說這小太子每天也是忙得很。
這太子也是個辛苦的職業,每日雞未打鳴就得從熱乎的被窩裏爬出來,從爹到奶奶再到娘的順序挨個拜見,這才開始一天的課程,什麼詩書禮儀外語軍事書法騎射亂七八糟一大堆。虧得這孩子天資聰穎,耐性也好,靜得下心來,從來都是一絲不苟地完成任務,未露出一丁點不耐煩的神情。怪不得天下明君少得可憐,感情是有心做個明君的也被扼殺在豆芽狀態了。
倒過來說這小子也是個扛得住的,這樣都還保持著天性,硬是要我留下來,給他講講妖界的事兒。
我斜躺在房梁上,百無聊賴地磕著瓜子,嘴裏卻未發出一絲聲響——被我消音了,嗯,說是消音也不對,隻是延緩發音而已。顧名思義,就是把這發音的時間推遲了一點,推遲到什麼時候呢?例如說,晚上啦。是以這幾日宮中四處悄悄流傳著金鑾殿鬧鬼的流言,而且是個愛嗑瓜子的鬼……
這嗑瓜子沒了聲音,卻像少了些樂趣。我拍拍衣袖上的瓜子殼,屈起一隻腿,以左手撐起下頜,翻翻白眼隻盼這早朝能以那老臣被自己口水嗆死而結束。
倒也並非我心腸歹毒,隻不過這老臣上次和其他官僚暗中謀劃私吞賑災銀兩碰巧被我聽到了而已。這時候倒來竭忠盡智了。
我以手掩口打了個嗬欠,向小太子招了招手就開溜。順便施了個法,把我邊兒上的瓜子殼和那唾沫橫飛的尚書錢袋裏的東西掉了個個,上街溜達去了。上次那出戲沒聽完就被小太子拉回來了,還好還今天有一場.......
翌日,便是小太子心心念念的三師兄歸來的日子。可沒等他進宮,我腕上的珠子便開始隱隱泛起紫光來。心下一沉,我匆匆找到淩霄,告訴他有急事需我回去一趟,並摸出一串琉璃珠子給他,承諾不久便回來,再見見他那師兄。
我走得匆忙,忽略了小太子欲言又止的神情。
誰知,我這一走便是七年。倒也並非被什麼重大事件絆住了,奈何我這記性委實差了些,這一忘,便是七年。
此番匆忙歸山,隻因阿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