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台戲莊
流歌是個戲子,唱旦角。
長相清豔,身段也是風流,唱腔細細長長的,聽起來百轉回腸,自然就是眼下的台柱。托我那昏官老爹的福,我未嫁之時,也是聽曲兒鬥蛐蛐打馬吊一樣沒落下,活脫脫紈絝子弟,家裏又有的是錢,銀子砸來砸去的,也就和流歌認識了。算是有些交情。
要出嫁時在家裏準備了好些日子,嫁過來後又在王府裏悶了許久,這會兒不經意算一算,竟然已快半年了。
戲莊門口迎客那劉虎平張眼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刻迎上前來。
“喲,這不是齊小姐麼?您可是好些日子沒來咱們戲莊聽戲了!今個兒好不易逮著您,快,得趕緊把您送到我們流歌公子那兒去!”
他請著我往裏邊走,又指了指二樓西側的雅間,“流歌正好有一場,還是杜麗娘遊園驚夢,我知道,您愛聽!”
我從袖裏摸了一錠銀子打賞他,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戲莊裏沒有太大的變化,和往常一樣上樓,我從後門進去,找了個安靜的座兒,立刻就有童子端上瓜果茶水上來,安安靜靜坐在後邊聽戲。
台上的男人比女人一點不差,甚至更顯嬌豔,眼波流轉,瞧見我進來,微微一笑,又續上下句。
不免又想到昨日蔣煙波的勾魂眼,唱戲的,都會這招。
其實除了府上聽那一段,其實我都沒聽蔣煙波唱過戲,她做台柱時,我不常聽戲,也不認得她。是因為流歌,才喜歡砸銀子到戲台上的——直覺上,流歌應該是要更高一籌。
也許是因為流歌比較漂亮的緣故。
我自己是個女的,和女戲子自然就難以生出交情,女人和女人,總會有些扯不清的事,換成男的自然就方便了許多。像流歌,他唱我聽,我樂得掏銀子,他也樂得收銀子,說起來也還算是熟人,我覺得這樣就挺好。
今日的酸梅烏湯很不錯,我忍不住多喝了一些。眼睛依然是沒有離開過台麵——因為要看流歌。
我本俗人,也不是一心一意聽戲,嘴裏要有蜜餞吃,耳朵要聽著,眼睛還要看著風流人物,如此方才覺得是享受。
遊園驚夢是流歌的名折子,點的人很多,我七七六六也聽過不下百回了,難免就有些心不在焉。
掃視了台下一周,很快就發現了兩個美人。
好吧我承認,這也是我常來聽這一出的原因之一。雅間的常客自然都是些雅人,不管是真的風雅還是有錢裝風雅的人,總歸皮相不會太對不起人吧?
所謂“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這等鶯鶯燕燕之事,大約也就我這年齡的聽不生厭了。年輕的公子小姐們,又都是有錢人家,穿好打扮好,就難得有不好看的,怎會不飽眼福?
比如剛才發現的同樣是在後側,卻占據了最佳視角的台中的那張桌子上的兩個人,水墨白扇,白玉簪,真真風流,嘖嘖。
隻是我這麼想著,沒想到這“嘖嘖”聲竟然還真的念了出來,雖然在座的大多數人沒有聽見,但兩個美人似乎聽覺格外靈敏,立刻聞聲回頭,朝向了聲音的源頭。
都皺著眉,似乎有些不悅。
顯然是為有人打擾了如此風雅一出戲而心生厭惡,我張了張眼睛,比起手臂,表示抱歉。心裏頓時喜滋滋。
果然是兩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尤物,回頭就分辨得很明顯,一主一仆,正中央的白衣少年溫文爾雅,顯然是主,而旁邊那黑衣堅毅和朝向我的怒光,自然就是仆,天,好搭!
不知二人有沒有些曖昧情事?
這等姿色,我竟然都沒有發覺,想來是這半年間的新客。一定要好好打聽打聽。
待到那“綿搭絮”一折,我便有些坐不住。聽戲不聽尾聲的人多得是,他倆要是跑了,我怎麼辦?
便連忙招呼童子,拿來筆紙,寫了個素箋,以求一敘,又給塞銀子,讓他把信給送過去。
小童依言照辦,黑衣人接信,循著侍童手指的方向看過來,我笑嘻嘻朝他揮手,見是先前惹他不悅的人,便又瞪了我一眼。吃了個閉門羹。
倒是那白衣麗人,回頭過來,溫柔一笑,頓時又化地我心花怒放。
流歌很快唱到坐起誰欠,則待去眠這一句了,兩個美人動作輕柔地起身,果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