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晚,車燈照過之處,果然看見一輛白色的小車斜歪在大壩邊,車旁站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朝林副總的車揮手。
林副總急忙停車,跑過去拉著那人問:“蘇總,你怎麼在這裏?”
蘇牧說:“唉,別提了,今天下午,我開車去機場,路上撞倒了一個年輕人,下車查看時,那家夥突然跳起來用匕首抵住我的脖子,接著又圍過來兩名大漢,一同上了我的車,逼我把車開到水庫這邊,搶走了我身上的現金、手表和手機,還把我綁在車裏動彈不得。直到天黑的時候才有個水庫巡視工路過這裏,將我救起。我給你打電話,還是向他借的手機呢。”
夏劍鋒走近一瞧,果然看見他的白色進口標致車前後擋風玻璃都被砸碎,車胎也癟了,他臉上還有兩塊瘀青。他盯著他問:“今天下午,你真的被歹徒綁在了這裏?”
蘇牧這才注意到副手身後的兩名警察,就問林副總:“你這麼快就報警了?”
林副總說:“我沒有報警。他們是為另外的事來的。”
夏劍鋒緊盯著蘇牧,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蘇牧摸著臉上的瘀傷,沒好氣地回答道:“當然是真的,難道這樣的事還有假的?”
夏劍鋒說:“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因為今天下午,遲若蘭被人殺死在繡林酒店,凶手作案的時間在下午3點至下午4點之間。如果你……”
“什麼,若蘭她……”蘇牧猛然瞪視著他,“你、你說的是真的?”
夏劍鋒說:“人命關天,當然是真的。”
“若蘭死了?她不是說好要和我……”蘇牧踉蹌後退一步,呆了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大壩邊的石坎上,以手掩麵,放聲大哭起來。
夏劍鋒把他從石坎上扯起來,問他:“你是什麼時候被歹徒綁在這裏的?”
蘇牧說:“我是下午兩點開車出門的,隻在路上走了十幾分鍾,就著了人家的道兒,一直到晚上快7點鍾的時候,才被人救起。”
夏劍鋒逼問道:“誰能證明你一直被人綁在這裏?”
蘇牧說:“除了那三個歹徒,就隻有救我的水庫巡視員了。”
夏劍鋒叫小李立即去找水庫巡視員核實。
巡視員說自己是傍晚6點50分左右巡視到這裏時,發現蘇牧的白色小轎車和被人綁在車裏的蘇牧的。至於小車是幾點鍾停在這裏,車裏的人被綁了多久,則不得而知。也就是說,蘇牧完全有可能在下午3點至4點之間潛入繡林賓館殺死遲若蘭,再開車到水庫偽裝被劫。
夏劍鋒對小李說:“把這姓蘇的帶回局裏進一步調查。”
3
蘇牧被刑拘後,警方還沒來得及對他進行偵查訊問,很快就將他釋放了。
原因是第二天早上,偵查員小李再次來到繡林水庫調查核實情況時,發現水庫管理單位為了防止有人汙染水庫,在水庫大壩上安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剛好拍到了前一天下午蘇牧被三個歹徒捆綁搶劫和砸車的全過程。
蘇牧的白色進口標致是在下午2點45分進入攝像頭鏡頭的。當時小車剛好從攝像頭下經過,視頻回放時,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駕駛位上開車的人,正是蘇牧。副駕駛位上坐著一個年輕人,正拿著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右側。小車開到大壩中間停下後,車上的三個人開始捆綁和搶劫蘇牧,事後砸車離去。而蘇牧則一直被困在車內沒有離開,直到下午6點50分左右,才被水庫巡視員救起。
那三個歹徒經驗豐富,作案時都戴著鴨舌帽,一直沒有抬頭,沒法通過監控錄像看清楚他們的麵目。但這段監控錄像卻正好能第一種意見夠證明遲若蘭被殺時,蘇牧不在現場。在這種情況下,警方不得不將他釋放。
上午,專案組召開了案情分析會。會上主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這場“微博私奔”大戲的男主角蘇牧有重大作案嫌疑。身為有婦之夫的他與情人遲若蘭相約放棄一切,攜手私奔,但由於種種原因,事到臨頭,他忽然反悔。但是癡情的女主角卻不願意放棄這次私奔計劃,兩人產生矛盾,最後被蘇牧怒而殺之。
第二種意見,認為遲若蘭自殺的可能性較大。這主要有以下幾方麵的原因。
首先,這場私奔大戲的男女主角相約在繡林賓館見麵,然後一起乘飛機遠走天涯。然而到了約定的時間,男主角卻沒有出現,打他的手機也無人接聽。女主角並不知道男主角在赴約途中出了意外,隻一廂情願地以為是他後悔爽約,心灰意冷之下,舉刀自盡。這正是現代言情劇中的經典情節。
其次,根據現場勘查和調查情況看,在案發時間內,並沒有人看見有人進入死者房間,而殺死遲若蘭的水果刀上,也隻有死者的指紋。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案發時1209房門窗緊閉,房門門鏈是從裏麵拴上的,這實際已構成一個完全封閉的密室。如果不是自殺,而是他殺,那麼請問,凶手是怎樣離開房間的?
夏劍鋒聽完大家的討論,最後總結說:“蘇牧有完整的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可能。從目前咱們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遲若蘭為情自殺’這個說法似乎能夠成立。但是我總覺得這個案子的案發現場,也就是當時的1209號房間,似乎有些詭異。這個案子很可能不是咱們表麵看到的那麼簡單,現在就下‘自殺’的結論還為時過早,咱們還是先作進一步調查再說吧。”
案情分析會剛開完,技術科就打電話叫夏劍鋒過去。夏劍鋒急忙帶著小李和文麗跑過去,技術科一名刑偵技術員說:“夏隊,我們剛才從遲若蘭的數碼相機裏恢複了一張被刪除的照片,你看看。”她在電腦裏打開了那張照片。
那是一張橫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遲若蘭,拍攝地點正是繡林賓館1209房。照片上的遲若蘭靠窗而站,麵帶微笑伸出兩根手指,做出“V”形手勢。窗戶外麵,是青山綠樹,風景優美。技術員說:“這張照片拍攝的時候是星期六下午3點17分,刪除時間是下午3點52分。”
夏劍鋒問:“這張照片是自動拍攝的嗎?”
技術員說:“遲若蘭兩隻手都在鏡頭內,自拍是不可能的。另外,現場並沒有發現可用於自動拍攝的三角架,當然,這台相機有自動對焦功能,也可以放在桌子、凳子等上麵完成自動拍攝。但從照片拍攝的角度來看,拍攝時相機位置應與照片中的人胸部齊平,案發的1209房間裏並沒有這個高度的器具可供放置相機自動拍攝。所以這張照片也不大可能是自動拍攝的。”
夏劍鋒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說,當時有第二個人在場幫她拍攝了這張照片,是不是?”
技術員說:“從我們對照片的分析來看,應該是這樣的。”
夏劍鋒思索著說:“這個人幫遲若蘭拍下這張照片後,害怕照片會向警方透露他在現場的信息,所以臨走的時候,又把照片刪掉了。很顯然,這個為遲若蘭拍攝照片的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案子由於一張照片的意外出現,而有了轉機。“自殺”的結論基本被推翻。
第一,這張照片證明,在命案發生之時,賓館1209房間絕對不止死者遲若蘭一個人,至少還有另一個潛入者,雖然賓館服務員沒有看見。
第二,這張照片是在遲若蘭臨死前數十分鍾內拍攝的,照片上的遲若蘭麵帶微笑,表情輕鬆,一點也不像一個即將實施自殺行為的人。
第三,如果遲若蘭是自殺,她也完全沒必要在臨死前將這張照片從相機裏刪除。一切的疑點,都指向同一個方向,那就是遲若蘭並非自殺,而係他殺。案發時現場至少還有另一個人存在,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殺害遲若蘭的凶手。
但是夏劍鋒的推理,很快就遭到年輕偵查員小李的駁斥。
小李追問,如果是他殺,就算凶手臨走前可以刪掉相機裏的照片,抹掉自己留在刀柄上的指紋,那房門被反鎖的密室是如何造成的呢?難道凶手能在殺人之後站在門外將房門背後的門鏈拴上不成?事實證明,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麵對小李連珠炮似的發問,夏劍鋒竟怔在那裏,一時難以回答。
“哎,等一下,這裏是什麼?”細心的文麗似乎發現了什麼,指著電腦中照片的眼睛部位說,“快把這裏放大看看。”
刑偵技術員輕點鼠標,將照片逐漸放大。那照片的像素極高,無論怎麼放大,竟都十分清晰。隨著鼠標的點擊,漸漸的,照片上的一隻眼睛竟占滿了整個顯示屏。眼睛中間,定格著一個人影,那個人正拿著一台照相機,微弓著背,給前麵的人拍照。人的眼睛,其實就像一麵鏡子,可以將站在自己跟前不遠的人影映照出來。如果遇上高清照相機,自然可以將人眼底的映像也一同拍下來。雖然已將照片盡量放大,但那隻眼睛裏映照出的人影,仍然顯得很模糊,隻能大概看出是一名男子,中等身材,平頭,身形偏瘦。但相貌如何,卻完全看不清楚。
夏劍鋒皺起了眉頭,這個模糊的人影,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文麗卻忽然叫起來:“這不是常非亮嗎?”
夏劍鋒再一瞧,從那人影的外形輪廓上看,確實非常像死者的丈夫常非亮。他一拍大腿:“咱們怎麼把他給忘了呢!丈夫不堪妻子出軌,怒而殺之,這不是常有的事嗎?
文麗說:“可是我已經調查過,昨天下午,案發時他正在鄰市出差。據說前一天晚上忙了一個通宵,所以他昨天一整天都在賓館房間睡覺休息,直到下午5點多,才自己開車回到繡林市。”
夏劍鋒說:“他出差的城市,距離咱們繡林市也就不到一個小時車程。他完全可以假裝在酒店賓館休息,避開服務員的注意悄悄溜出開車回來,殺死妻子之後再返回原來住宿的賓館。”
小李說:“就算他是凶手,可是密室之謎仍然沒有解開。”
夏劍鋒說:“不,如果凶手是他,困擾咱們已久的密室之謎,就可以解開了。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1209房間的門鏈並不是凶手拴上的,而是死者遲若蘭在中刀之後臨死之前,在房間裏自己動手拴上的。”
小李和文麗都愣住了:“是她自己拴上的?為什麼?”
夏劍鋒的推理其實很簡單。常非亮在偵知妻子的出軌舉動之後,精心策劃了這場謀殺,借在鄰市出差自己有不在現場的證明的機會,悄悄回到繡林市,潛入繡林賓館,將妻子殘忍殺害。但意欲與情人私奔的遲若蘭在臨死之前,忽然良心發現自己最愛的人其實還是自己的丈夫。常非亮雖然對她下毒手,但臨死之時,她還是一心為丈夫作想,她不想丈夫因為自己的死而去坐牢槍斃,更不想兒子在失去母親之後再失去父親,所以在丈夫行凶離去之後,她拚盡自己身上最後一絲力氣,將門鏈拴上,然後又抹掉丈夫留在刀柄上的指紋,印上自己的指紋,造成自己身處密室自殺身亡的假象。她起身拴門鏈時,為了防止鮮血一路滴下被人識破,隨手用身邊的沙發墊捂住胸口。這就是警方最後看到的,為什麼那隻米白色棉布沙發墊距離遲若蘭的屍體有一尺餘遠,而上麵卻沾染了大團血跡的原因。
小李問:“那張照片又是怎麼回事呢?”
夏劍鋒分析說:“那張照片自然是常非亮為遲若蘭拍攝的。常非亮為了不讓妻子起疑心,騙她說自己出差提前回來,並且因為工作原因來到繡林賓館,碰巧與她相遇。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還說窗外的風景不錯,主動提出給妻子拍一張照片。等到他動手殺妻之後,為了不留下痕跡,自然要刪掉這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