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縣扯下一根頭發,放到刀刃上,輕輕吹一口氣,那頭發立時斷為兩截。果然是一把吹毛斷發的利器!
他手持匕首,一邊細察一邊暗忖,如此利器,自然不可能就這樣裸露著刀鋒揣在身上,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刺傷自己。這樣一把鋒利無比,名貴異常的匕首,肯定還配有一個華麗的刀鞘。
可是趙大海剛才說了,案發當時,薛義身上除了這把匕首,並無他物,自然也就沒有刀鞘。如果這把匕首真是薛義的,他身上怎麼會找不到刀鞘?
周知縣忽然心頭一跳:難道這把匕首,並不是薛義的?
3
第二天早上,周知縣升堂理事,甩下一支簽票,喝道:“速帶清泉山莊莊主石清泉上堂聽審。”
堂下的趙捕頭接到簽票,知道對於薛義暴斃一案,這位縣官大人必定已經心中有底,不由精神一振,領了幾名捕快,急匆匆去了。過不多時,就將石清泉帶到了公堂。
三班衙役跺著水火棍,齊呼:“威——武——”石清泉渾身一顫,不由自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周知縣“叭”的一拍驚堂木,冷聲喝道:“石清泉,你可知罪?”石清泉一怔,抬頭看著坐在堂上的縣官大人,驚詫莫名地問:“大人,草民何罪之有?”
周知縣臉色一沉,道:“石清泉,你借探監之機,在酒菜中下毒,毒死囚犯薛義,還敢說自己無罪?”石清泉急忙磕頭道:“草民冤枉,草民提著酒菜探監之時,趙捕頭已經用銀針將酒菜逐一查驗,證實其中並未下毒。薛義之死,實與草民無關,請大人明察。”
周知縣冷笑道:“本官略通醫術,知道銀針驗毒,隻能驗出砒霜之類的毒藥,若是其他種類的毒藥,如毒蕈、毒鼠藥等,就很難驗出。所以趙捕頭雖然用銀針驗過,那也不能就此證明你沒在酒菜中下毒。”
石清泉辯解道:“大人這話從何說起?草民與薛義乃是多年至交好友,兩人間並無冤仇茅盾,草民怎麼會無緣無故下毒害他?”
周知縣威嚴地掃了他一眼,道:“你要殺薛義,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那天真正酒後行凶,失手殺死葛三的人不是薛義,而是你。薛義是為了朋友義氣,才接過你手中的凶器,替你頂罪的。本官仔細看過那把行凶的匕首,刀柄鑲嵌著一顆綠鬆石,甚是名貴,不像是一名窮木匠所能擁有的。最關鍵的是,薛義身上沒有刀鞘。像這樣名貴鋒利的匕首,肯定配有刀鞘。如果本官沒有猜錯,當時刀鞘就在你身上。隻可惜案發當時你置身事外,官差沒有搜你的身。”
石清泉臉色一變,道:“如果真是如此,他已經替我頂了罪,刑部的批文都已經下來了,認定他就是殺死葛三的凶手,那我就更沒有理由要殺他了。”
周知縣道:“可惜事情並不如你想象中的那麼順利。就在你去縣衙大牢探望薛義的前一天,有一名神秘女子,也同樣去監牢裏探望過他。薛義當時還咬破手指,寫了一封血書托她帶出來。如果本官推斷得不錯,那封血書是薛義寫給你的。不知是什麼緣故,薛義在替你頂罪、在死牢裏關了一個多月之後,突然反悔了,並且寫了這封血書,叫你自己到衙門自首,讓他脫罪出來。而你,為了殺人滅口,一麵假裝到監牢裏探望他,用言語穩住他,一麵讓他吃下了毒酒毒菜,將其害死。石清泉,本官問你,你認罪否?”
石清泉臉色蒼白,鼻尖冒出冷汗,抬起頭來看著高高在上的縣官大人,張張嘴巴,想要辯白,但卻欲言又止,猶豫一下,忽然磕頭道:“大人,草民認罪。那葛三,確係草民酒後所殺。薛義念我有家有室,一旦伏罪,妻子兒女失去依靠,孤兒寡母難以為繼,所以就從我手裏接過凶器,替我頂了這殺人死罪。本來這官司已被前任縣官結了案,誰知幾天前忽然有一個用紗巾蒙麵的少女來到我家,拿出薛義的血書,說薛義突然反悔,不肯替我頂罪了,叫我去衙門自首,為他脫罪。草民為了逃避罪責,就對薛義起了殺心。草民攜帶酒菜前去探監,一麵叫薛義再寬限我幾日,待我安排好家小,就去自首,一麵讓他吃下了毒酒毒菜……”
周知縣聽他全盤招認,倒是一怔,原本料想不動大刑,他必不肯說實話,卻未想到他竟招認得如此爽快,著實出人意料。
薛義暴斃死牢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聽說知縣大人要開堂公審,公堂門口早已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平日裏石清泉為人仗義,樂善好施,頗受鄉人尊敬,此時聽他親口招認,眾人方知他竟是個為求活命不惜毒殺好友的無恥小人,不由大吐口水。
4
周知縣在堂上審著案子,旁邊早有師爺將犯人口供一一記錄。
周知縣見案情已經真相大白,不由長籲口氣,一拍驚堂木,喝道:“石清泉,在你酒後行凶,殺傷人命的罪名之後,本官再加你一條冒名脫罪,殺人滅口之罪,你可服罪?”
石清泉麵如灰死,啞著嗓子道:“草民服罪。”
見他已經認罪,旁邊的師爺忙將自己整理記錄的口供用一個盤子托了,遞到他麵前,讓他簽字畫押。
石清泉看也不看,就在後麵空白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將手指頭蘸了墨水,正要按手印,忽聽有人叫道:“且慢!知縣大人,這案子,您審得不公……”話音未落,便見一名中年女子從外麵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大堂上。
石清泉瞧著她,不由大吃一驚,道:“你、你怎麼來了?”
周知縣直把驚堂木拍得山響,喝道:“堂下何人?竟敢咆哮公堂,誣蔑本官執法不公,該當何罪?”
那中年女子抬起頭道:“小女子娘家姓李,名翠珠,是石清泉的妻子。大人有所不知,其實下毒害死薛義的人,並不是我丈夫,而是我。”
“哦,是你?”周知縣一怔,一雙銳利的眼睛直朝她盯過來。
李翠珠點頭道:“幾天前,有一個神秘女子拿著一封血書來到我家,我才知道我丈夫酒後殺人,卻由薛義冒名頂罪的事。現在薛義突然反悔,要將我丈夫供出來。我心裏想,要是我丈夫出了事,留下我們孤兒寡母,那可怎麼辦?恰好這時,我丈夫要攜帶酒菜去縣衙大牢探望薛義,我就想,要是這時候,薛義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然暴斃,死無對證,這事便再也牽扯不到我丈夫身上。於是我就親自下廚,做了幾樣小菜,並且在酒菜裏投下了毒鼠藥。我丈夫並不知情,就提著這些酒菜去了縣衙大牢……大人,薛義之死,實乃小女子所為,與我丈夫毫無關係。請大人明察。”
周知縣越聽越奇,忍不住喝道:“放肆,公堂之上,豈可兒戲。你說那毒是你下的,你丈夫又怎麼會當堂認罪,承認是他下的毒?”
李翠珠道:“因為我丈夫知道,薛義食用的酒菜,隻有我和他兩個人接解過。如果薛義真是吃了那些酒菜後中毒身亡,定是我二人之中,有一人在酒菜裏下了毒。如果不是他,那自然就是我做的了。他怕大人再審下去,會把我牽連進來,所以索性自己認罪,一力承擔。”
石清泉聽到這裏,已忍不住流下淚來,看著妻子道:“翠珠,我犯下的罪,就由我一人承擔罷了,你、你這又是何苦?”
李翠珠苦笑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君,你若不在了,妾身又豈能苟活於世?”
周知縣問:“石清泉,你妻子說的,可是實情?”
石清泉深情款款地瞧著妻子,早已淚流滿麵,說不出話來。
周知縣心中已然明了,使個眼色,讓師爺拿口供叫李翠珠簽字畫押,然後一拍驚堂木,當堂宣判:“石清泉酒後行凶,殺傷人命,不思自首,反而找人替罪,以致釀成大禍,罪加一等,判斬監候。李翠珠投毒殺人,罪不可赦,判絞監候。兩名人犯暫時收監,待刑部批文到,一並處決。”
5
周知縣新官上任,便由一把帶血的匕首入手,不但推翻了前任已經審結的一件大案,而且還順帶破了一件案中案,消息傳開,官聲大振。繡林百姓交口稱讚,都說他是“周青天”。周知縣聽了,自是得意非凡。
數日後,周知縣正在縣衙簽押房辦公,忽有一名衙役送來一封書信,說是衙門外一個小孩受一位小姐之托送來的。周知縣吃了一驚,命他把送信的小孩帶進來。誰知那衙役跑出去一看,送信的小孩早已不見了蹤影。
周知縣更覺驚奇,拆開信封,展信一看,內容如下:
知縣大人台鑒:
石清泉夫婦一案,表麵看來,您審得滴水不露,周密嚴謹,實則有個老大的破綻。
石清泉白天才來探視過薛義,請他吃過酒飯,晚上薛義便中毒身亡,無論是誰,都會懷疑石清泉送來的酒菜有問題。他們夫妻中無論是誰在酒菜中下的毒,都會被立即查出來。他們這樣做,非但達不到為石清泉掩蓋酒後殺人、請人替罪的罪行的目的,反而會引火燒身,暴露自己的凶手身份。試問石清泉夫妻並非愚笨之人,怎麼會做出如此蠢事?就算他們夫妻真有殺人滅口之心,也絕不會使用如此簡單直接容易暴露自己的手段,您說是不是?
說到這裏,您一定會問,如果不是他們夫妻對薛義下的毒,李翠珠又為什麼要當堂認罪?
其中原委,其實並不複雜。那酒菜是李翠珠親手做好後,再交給石清泉的。也就是說,接觸過那些酒菜的,隻有他們夫妻二人。按常理推測,如果薛義真是吃了這些酒菜後中毒而死的,那麼下毒者必定是他夫妻二人中的一個。石清泉自己沒有下毒,就以為這毒一定是妻子下的,所以為了保全妻子,他隻好承認是自己下的毒。
而李翠珠呢,則以為這毒是丈夫下的。石清泉先是酒後行凶,殺死葛三,然後為掩蓋罪行,又殺人滅口,毒殺薛義,兩罪並罰,若依本朝律例,非但本人要受絞刑,家中妻小也要沒籍為奴。李翠珠為保全一雙兒女不永世為奴受虐,同時也為了成全夫妻二人同生共死之義,所以毅然挺身而出,為丈夫分擔了一條殺人重罪。而實際上,他們夫妻二人都不可能在酒菜裏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