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案:九裏香(2 / 3)

風雪正緊,不大一會,就將地上的痕跡完全掩蓋。

鄒濟回到屋裏,才覺出渾身已經濕透,換了衣服,早已沒了睡意,就生了一爐炭火,坐在屋裏,將臨街的窗戶打開半邊,一麵烤火,一麵盯著對麵仁和堂的大門。剛才的殺人場景,顯然已被趙廷樞看了去。他素知趙大夫是個謹慎懼事之人,遇上這樣的事,必定會去報警。心中十分忐忑,監視了一夜,並未見趙大夫出門。

第二天,他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一麵診治病人,一麵拿眼睛瞄著對門趙大夫的動靜,看見趙大夫一整天都在坐堂,並未外出,這才略略放心。

兩天後,史二狼的屍體被人發現。雖然繡林米鋪史老板已登報聲明與其斷絕父子關係,但畢竟血濃於水,不忍看見兒子枉死,就協助警方發榜懸賞通緝凶手,凡有提供線索抓獲凶手者,賞銀元一千塊。懸賞告示貼得滿城皆是。鬧了一個禮拜,並無半點線索。鄒濟心下稍安。

這一天,鄒濟約趙大夫到望江樓喝茶。繡林地處湘鄂交界,人們自古就有喝芝麻豆子茶的習慣。何謂芝麻豆子茶?乃以芝麻、黃豆、薑絲、茶葉為佐料,加上少許白鹽,以沸水衝泡而成。聞之濃香撲鼻,心曠神怡,飲之鹹淡適中,清香可口。據傳此茶有健脾胃,驅風寒,去膩強身之效,在洞庭湖區流傳盛廣。平常人家若來貴客,必以此茶招待,喝光之後又再添加,一碗接一碗的芝麻豆子茶喝下去,保管你中午都不想吃飯。鄒濟和趙廷樞坐著一個靠窗的位置,一麵喝著滾燙滾燙的芝麻豆子茶,一麵看著窗外的江景閑聊。

鄒濟心中有事,不知道趙大夫那晚到底有沒有看見自己動手殺人,見趙廷樞一臉平常,與平時無異,便想一探究竟,故作漫不經心地問,趙兄,聽說史二狼那個潑皮遇上了狠手,被人給殺了。

趙廷樞嗯了一聲,說這事已鬧得滿城皆知了。

鄒濟又說,聽說史家將賞銀從一千元提到了兩千元,仍然找不到半點線索。這一回,隻怕是真難抓到凶手了。

趙廷樞喝了口茶,忽然笑一聲說,這事倒不好說。史家世代經商,家裏有的是銀元,懸賞兩千塊找不到線索,定會將賞錢增加到三千、四千、五千,甚至一萬。說不定真有那掌握線索之人,正是吃透了這一層,正坐等史家出高價呢。

鄒濟聽得心頭一驚,暗想原來他打的竟是這主意。瞧了趙廷樞一眼,牙根暗咬,你既不仁,休怪鄒某不義。心裏就動了殺機。

是夜,月黑風高。鄒濟喝了一點燒酒,拎著一把尖刀,翻牆跳入仁和堂,直往趙廷樞寢室摸去。剛至門邊,黑暗中忽然躥出一隻大黑狗,對著他一陣狂吠。鄒濟一驚,刀就掉到地上。

屋裏的趙廷樞尚未熟睡,聽見動靜就翻身起床,喝道是誰?

鄒濟心知不妙,隻得罷手,從原路退回,爬上一棵大樹,翻到牆外。

趙廷樞披衣出房,走了兩步,感覺腳下有異,低頭看時,竟是踩到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人就怔住了。

一擊不成,鄒濟心中殺機更濃。

又過得幾日,已是逼近年關。大家都收拾著準備過新年,看病的人少了,診所生意日漸清淡。

這一日,鄒濟正坐在屋裏看《正體類要》,忽然瞧見趙廷樞撐著一把油布傘,冒著寒風細雨,急匆匆出了門。鄒濟見他孤身一人,心中一動,就隨手將平日用來削夾板的一把短刀揣在懷中,連傘也來不及取,就冒雨跟上去。

趙廷樞沿著老街,一路往南行去。

雨像蛛絲似的下,風也不大,卻出奇地冷。

趙廷樞走得匆忙,並沒有覺察到身後的“尾巴”。不多時,已走出老街,來到長江邊。

江邊有一片沙洲,洲上有幾棵枯樹。雖是極冷的天氣,江水卻並不結冰,依舊緩緩向下遊流淌。

走上沙洲,趙廷樞忽然止住腳步。鄒濟不敢跟得太緊,急忙閃身躲到一棵大樹後邊。

趙廷樞目光四下一掃,忽然收了雨傘朗聲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藏頭縮尾?

鄒濟一驚,以為對方發現了自己,正欲現身,卻聽得一陣嘿嘿冷笑,忽然從不遠處的一棵枯楊樹後邊跳出一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人長得瘦精精的,兩隻眼珠子卻滴溜溜亂轉,極是靈活。衝著趙廷樞一抱拳,說趙先生,您可真準時啊!

趙廷樞卻不還禮,冷冷地瞧他一眼,問盧三,你到底想如何?

那叫盧三的漢子說,我約趙先生到此,別無他意,隻是最近手頭緊,想再找先生借點錢花。

趙廷樞怒道盧三,你別得寸進尺。

盧三嘻嘻一笑,如果趙先生不肯破財消災,那盧某就隻好去報警,將你年輕時在省城學醫時酒後亂性,奸殺少女的事抖出來,讓全繡林城的人看看咱們的繡林名醫趙廷樞到底是個麼樣的人。

趙廷樞就變了臉色,盯了盧三一眼,沉吟半晌才無奈地說,好吧,我這裏還有一百塊大洋,你且拿去。伸手入懷,作出掏錢的樣子。

盧三以為勒索成功,就嘻嘻笑著,伸手來接。

誰知趙廷樞從懷裏掏出的並不是銀元,而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盧三臉色一變,不及反應,寒光閃過,匕首已當胸紮入。“啊”的發出一聲慘叫,人就仰麵跌倒,掉落江中,撲騰幾下,很快沉入江底。

鄒濟在樹後瞧見,驚得目瞪口呆,萬沒想到一向斯文儒雅的繡林名醫,殺起人來,竟是這般利索。想了一想,旋即醒悟,將手裏的短刀一丟,暗忖事到如今,何須我再動手殺他,隻要將他這江邊殺人的把柄牢牢抓在手中,他自然也不敢將我半夜行凶的事透露出去。於是輕咳一聲,大步從樹後走出。

趙廷樞轉身瞧見他,吃了一驚,忙問寒風冷雨,鄒先生何故到此?

鄒濟不答反問,趙先生又何故到此?

趙廷樞猶疑片刻,說閑來無事,到江邊走走。

鄒濟道我也如此。

趙廷樞自知剛才的事,定然已被他瞧了去。臉上就有些不自然。

兩人各懷心事,心照不宣,相視一笑,肩並肩,沿著江岸走去。

春節過後,史二狼的案子,因為實在找不到線索,也就不了了之。

鄒濟學會了用瓦罐燒開水,用鐵皮小鏟炒出香噴噴的黃豆芝麻,也學會了泡滾燙的芝麻豆子茶,便常邀趙大夫過來飲茶下棋。不忙的時候,兩人一碗茶,一盤棋,一坐就是半天。

論棋藝,兩人不相上下。但鄒濟下棋,卻是個慢性子,一枚棋子捏在手裏,抖抖索索老半天,就是落不下來。有時五個手指竟捏不住一枚棋子,當的一聲,掉在棋盤上。趙廷樞就盯著他的手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