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餘周周自己都沒想到,她會和奔奔冷戰那麼長時間。
她仍然陪著媽媽四處走,偶爾也會和小朋友們一起玩。每到那個時候,她就會把奔奔劃為背景,好像他長著一張和其他人一樣毫無特點的臉,好像他不是奔奔,好像根本沒有看到他沉默孤獨的注視。
其實她並不是生他的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心裏有一個困惑而難為情的問題,隻是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口問媽媽,於是索性無視。
天氣越來越暖,媽媽開始整理冬衣,從周周的黑色大衣裏麵掏出了一張折疊好的原稿紙,上麵隻有兩個名字。
陳桉,餘周周。
媽媽有些疑惑,舉著紙片問周周:“這是什麼?”
餘周周突然覺得很害羞,不同於聽說月月與奔奔的事情的難堪。她努力裝作非常鎮定、非常輕鬆的樣子說:“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撒謊呢?她不知道。
媽媽並沒有很在意她的表情:“那我就扔了。”
“別!”她尖聲喊起來,嚇了媽媽一大跳。
“你要幹什麼?”媽媽皺著眉頭,看到女兒一蹦三尺高從自己手裏奪過那張紙片,重新折好,低頭自言自語地不知道在說什麼。
餘周周盯著手裏的紙片,突然感覺到心底有種異樣。那是一種屬於六歲的惆悵,好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隻有現在和未來,還有一種名叫過去的東西,它就像陳桉的笑容,驚鴻一瞥,卻隻存在於背後。
她蹲下,從床底拖出她的鐵皮餅幹盒,將這張紙和她的小玩意兒一起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對了,周周,咱們下個月就能搬回外婆家了。”媽媽突然笑著說。
餘周周驚駭地抬起頭。
“高興不高興?”
“高興。”
其實,不高興。
她怯怯地問:“媽媽,不是說外婆家沒有空房間嗎?”
媽媽撫摸著她的頭:“現在你玲玲姐和婷婷姐都跟大人住一個房間,她們倆的房間就空出來給咱們了。”
“為什麼現在空出來?”
“因為今年九月你就要上小學了呀,外婆家距離你的學校最近。”媽媽笑起來,很高興,“外婆托人好不容易給你報上名了,你今年九月就要去師大附小了,全市最好的小學,高不高興?”
媽媽的語氣中有些終於彌補了幼兒園缺憾的喜悅感,餘周周並沒有聽出來,她擔心的是,玲玲姐姐和婷婷姐姐一定恨死她了。
現在已經是24號,下個月,好像很快就是下個月了。
餘周周仿佛能看到奔奔憂傷地看著自己,看到他一點點淡化成天上那一抹半透明的月亮,看到他和陳桉一樣,在離別後歸屬到名為“過去”的那個鐵皮餅幹盒子裏麵去……
她回頭望著窗外,瓢潑大雨中,遠處奔奔家的小房子孤零零站在那裏,就像每一次餘周周講故事時用餘光看到的奔奔,總是站得離人群很遠。
1994年5月24日,還沒有過七歲生日的餘周周突然懂得了一個道理:把握現在。
雨剛停,她就衝出門,跑到奔奔家門口敲門。他們這些孩子都特別害怕奔奔的酒鬼爸爸,連餘周周也從來不敢到奔奔家裏去找他,每次都是奔奔主動到周周家找她玩。但是這次她忘了害怕,隻顧著一路飛奔。謝天謝地,開門的剛好是奔奔。
餘周周幾乎瞬間飆出眼淚,對奔奔說:“我要走了,所以來道歉。”沒想到,奔奔的眼淚比她還洶湧。“真好。”他說。
餘周周愣住,伸手掐住他的耳朵,橫眉立目地大吼:“你什麼意思?!”
奔奔渾然不覺,淚眼蒙矓地說:“你終於肯理我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