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楓說,在反三俗的年代,我還能活得這麼滋潤簡直是一個奇跡。當沈楓姍姍來遲的時候,我這個奇跡正腳踏奈克,身穿PUMIAO,手拿山寨機,來電提示,一邊震動一邊放著天涯神曲《愛情買賣》,高分貝不甚清晰地唱著“襠處是你咬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你又用針挨,把我縫回來……”
沈楓手快地掐斷了電話,在看到我之後立刻轉身當作不認識。
我將手機塞回包裏,慢悠悠走向她,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沈楓右手扶額,一臉慘痛。“周小琪,我隻有逼自己相信你是故意的,才能克製自己不將你人道毀滅!”
“親愛的楓,凡是國產的,我們都要支持,凡是洋貨,我們都要支持山寨。我知道你這種一身名牌英語過八級的人永遠體會不了我這種實業愛國人士的高尚情操。”
沈楓無力地垮下肩膀,放棄跟我鬥嘴,拖著我的手直奔婦產科。
“你們家秦征呢?”在婦產科外排隊的時候,沈楓雙手叉腰,橫眉怒目地問。
我做小媳婦狀,哀怨道:“他今天有會要開,不能陪我,親愛的楓,幸好還有你啊……”
沈楓別過臉,罵了句三字經,然後才回過頭來看我:“周小琪,你是故意懷上的吧。”
我就知道他們都不相信我……我真真以為“杜雷斯”隻是“杜蕾斯”的另外一個翻譯版本,哪有山寨的還賣那麼貴的?平生唯一一次真心想崇洋媚外買正版,結果還是習慣性中招了。
我和秦征本來說好三十歲再結婚生子,結果因為這個小小的意外,把原計劃提早了五年。
“秦征沒讓你打掉孩子,還算有良心了。”沈楓對秦征不太感冒,雖然她也承認,一表人才天之驕子的秦征會選擇和我在一起,不是眼睛瞎了就是心腸太好,扶貧救災了。她這麼說是無視我當年辛辛苦苦追求他所付出的努力了,我效仿愚公移山,鍥而不舍終於融化了那座冰山,我容易嘛我!
“楓楓,你對他有偏見。”我擺了擺手指,“他不是草菅人命的人。”
裏麵醫生在喊我的名字,沈楓推著我進去,無力地說:“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瞎!”
醫生檢查一番之後說沒有問題,又說了些懷孕三個月內的注意事項,我高中畢業後第一次這麼認真聽課,努力把他的話都記下來了。
出了醫院,我請沈楓去潮福樓吃下午茶,一路上,沈楓對我審美品位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批判。這回輪到我放棄對她解釋說山寨有多麼可愛了。
“就算是為了孩子,你也該改一改吧?你們家秦征怎麼受得了你的來電提示……”直到菜送上來了,她還在說。
我促狹一笑:“那個鈴聲是專門為你而設的。”
一巴掌當頭蓋下,沈楓咬牙切齒地捏我的臉。“死丫頭!!”
“沈楓,周小琪?”旁邊傳來一聲驚呼,沈楓立刻收了手向那邊看去,愣了一下,“衛翼?”
衛翼!
我手一哆嗦,艱難地轉頭看向來人。
“真巧,在這裏遇到你們。”衛翼看上去似乎變化不少,比上次見他的時候成熟了許多,舉手投足間都是成功人士的氣度。
“是啊,真巧。”沈楓微笑著點點頭,“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衛翼在大二的時候就出國當交換生了,畢業後又繼續讀研,算起來上次見到他已經是四五年前了,難怪變化大。
“剛回來不久,我申請調回中國了。”衛翼說著側過臉看了一下角落方向,笑著伸出了手,握住款款而來的美人,“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白薇。她們是我的大學同學,沈楓,周小琪。”
我用我很三俗的眼光對她掃描了一遍,得出四個字的結論:真真是“冷豔高貴”啊……
“幸會幸會。”我伸出手握了一下她的,手感不錯。
衛翼又說:“我們還有事要先走,不如留個電話,下次再聯係。”
三個人交換過電話後,衛翼就領著他的女友離開了。
“喂……”沈楓戳了戳我的手臂,“你有沒有發現,衛翼的女朋友和你長得有點像?”
“啊?”我摸了摸臉頰,憂傷地說,“你這是在變相罵我嗎?我不覺得自己長得冷豔高貴……”
沈楓白了我一眼,“人家那叫知書達理,她如果是原版,你就是有瑕疵的山寨!我倒不是開玩笑,她看上去確實和你有幾分相似,隻不過你臉圓一點,眼睛也圓一點……衛翼到底是對你餘情未了,還是審美觀幾年如一日啊?”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艱難地說。
沈楓總說她不明白,我周小琪有什麼魅力讓X大兩大係草為我神魂顛倒,一個被綁定了終身,另一個傷心之餘遠走他鄉。論長相,我雖說也是係花之一,但勝在圓潤討喜,比學生會裏幾朵金花還差了一點。論才情……還是別論了,太傷感情。
那時大一剛入學,軍訓過後基本上是把各個係的情況都打探過了,秦征和衛翼被譽為經濟學院的兩顆明珠,另外還有七朵金花什麼的,我也沒太注意,隻是覺得秦征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後來他作為學生代表上台講話,衣冠楚楚迷倒了一片女生,我這才恍然大悟——千萬裏迢迢,他鄉遇故知了!
秦征定然是不認識我的,我卻是聽著他的名字長大的。每次我考試考砸,我媽就會揪著我的耳朵說:“你看看人家秦征,又是省第一,拿獎學金,你你你……你竟然掛了三科!”
我齜牙咧嘴,淚眼花花:“他是秦征嘛……”
秦征是天才嘛……
我媽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秦征怎麼就不是我兒子啊!”
我隻敢小小聲說:“那他媽也不是我媽啊……”
他是七中的神話,我是五中芸芸眾生不起眼的一個,同樣是重點中學,我上高中要交擇校費,他卻是人家花錢請他去念。我高考發揮超常,考進了X大的英語係,原以為他那樣的神話應該去清華北大港大了,卻沒想到他會選擇X大的會計係。
因為錄取名額有限,我們那地方考來X大的人少之又少,我一見老鄉登時淚眼汪汪,沒臉沒皮地貼上去認親,結果人家一個冷眼過來,理也不理我。沈楓說她要是被帥哥那樣對待,絕對一頭撞死,也隻有我這樣的人,就算撞死,也選擇往帥哥懷裏撞。
最後秦征是被我的誠心感動認了我這個老鄉,還是被我的粘筋嚇到忍了我這個牛皮糖,實在難說得很。不過一開始我確實沒對他抱有什麼不良心思,明明也是他先主動吻我來著,不知怎的全都說是我霸王硬上弓了他!
這些人,太太太以貌取人了!
至於衛翼,我更是沒怎麼正眼看過他,直到某天他突然說請我吃飯,又在餐桌上突然向我告白,我才慢慢地傻掉……
彼時我正吃著麻辣火鍋,不怎麼浪漫地滿臉通紅,涕淚交加,伸出手抽了一張麵紙擤鼻涕,忽然聽到他說:“周小琪,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女朋友?”
那鼻涕險些讓我倒抽回去。
但我還是鎮定擦完了,淡定地看著他,抽了抽鼻子:“衛同學,你確定是在跟我說話嗎?”
他那溫文爾雅的招牌笑容據說有一個連的殺傷力,我沒有被秒殺,估計我的實力能抵上兩個加強連。
“確定,肯定。”他眼裏含著笑意,好像挺有自信的。
我繼續伸筷子,動作很快地掃了一堆食物到碗裏,慢吞吞地說:“我能不能晚點再回答你?”
他了解地點點頭:“是要給你點時間考慮。”
“是啊,至少等我吃完。”我狼吞虎咽之後,打了個飽嗝,說,“我覺得,咱倆不太合適。”
衛翼沉默地垂眸,看著空空如也的鍋底,又緩緩抬起頭來看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周小琪,你是不是擔心拒絕了我,我就不讓你把菜吃完了……”
被他說穿了真相,我很有些麵熱,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那什麼……這個嘛……其實……我吃的也不多……大不了下次我請你好了。”
衛翼苦笑了下,“結果還是比不過秦征。”
我愕然看著他,心裏想著關秦征什麼事了。然後又開始回憶我和衛翼的交集,隻記得第一次是在社團納新的時候,我接待了他,那時要記錄名字,我就問:“同學,你貴姓啊。”
“姓衛。”
“衛什麼?”
他頓了一下,有點糾結地說:“因為……我父親姓衛……”
沈楓表示,和我說話,很容易拉低自己的智商水平,所以經濟學院的兩顆明珠都在遇到我之後蒙塵了,甚至一顆就這麼漂洋過海了。
我總覺得衛翼的走跟我沒多大關係,小說裏那種愛得要死要活的情況沒出現過,他應該隻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而選擇了當交換生,但是那些女人都把衛翼離開的責任推到我身上,這麼說對我委實不公平。
看看,人家現在衣錦還鄉,還帶了個女朋友回來,風光無限啊——這證明他的事真沒我什麼事!
我這麼跟沈楓說,她就掐了我一把,“你就繼續撇清關係吧!”
鬱悶……
我一邊吃著鳳爪,一邊發送怨念。
沈楓送我回到公寓樓下這才離開,我看了看天色,估計秦征也快回家了,路過保安室的時候順便取了信件和報紙。
大學畢業後,我就和秦征同居了,在一個不錯的地段租了套房子,離我們上班的地方都近。三室一廳,一開始是一人一間房,一間書房,後來稀裏糊塗的,就空了一間房,添了一張雙人床。
秦征在證券公司上班,工資雖然高,但工作強度很大,我在報社工作,上班摸魚,下班當兼職主婦,信奉“錢不在多,夠用就好”,過得也很滋潤。
唯一有點遺憾的就是還沒領結婚證,對此沈楓也表示不滿,不過她又說了,這年頭離婚也容易,結不結婚沒什麼差別,尤其是秦征那樣績優股,有才有財又有材,一群女人垂涎著,要是真打定了主意踢開我,就算結過婚也沒用,到時候我離過婚,迅速貶值,他卻升值,對我來說更是個悲劇。
唉……沈楓對我真是太太太沒信心了。
我把從潮福樓打包來的飯菜放廚房,把秦征的信件放客廳的桌上,然後就進屋洗澡了。
待我出來的時候,聽到廚房裏有聲響,就知道秦征回來了。
夏末正熱,我穿著長T恤,遮到大腿,踩著拖鞋進了廚房。秦征的西裝外套搭在椅子上,餐盒已經空了,他正在看信件,眉頭緊鎖,削薄的唇微抿。
“怎麼了?股市崩盤了?”每次看到他這表情,我都是興奮地問這句話,然後他會勾勾唇角,說,“讓你失望了,沒有。”
這次他卻不是這反應,而是默默地把信折好收起來放在一邊,而後回過頭來看我,麵上雖有些倦色,眼神卻還算柔和。“今天去醫院了嗎,醫生怎麼說?”
我走過去坐他膝上,習慣性地往他懷裏一縮。“沒事,就提醒一些要注意的事項。”
秦征的下顎在我頭上輕輕蹭了幾下,“我最近很忙,你自己注意著。不然把工作辭了吧。”
“不用,還早著。”我回抱著他的腰,想起高中時的班主任,“我們高中班主任九個月肚子都來上課,差點就生在教室裏了。”
秦征悶笑一聲,“你要學她嗎?”
“一個人在家裏無聊,在報社有人說話打牌。”
“好,隨你。”秦征親了下我的麵頰,我看他很累的樣子,也不纏著他了,“我洗澡水放好了,你去泡個澡吧。”
泡熱水澡能驅除疲勞,他夜裏睡不太好,泡個熱水澡倒也有助睡眠。
我站起身,他取了信件就回房間了,聽到浴室的門關上,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信好像是老家寄來的。
我和秦征畢業後就在X市找了工作定居。我老家有弟弟孝敬雙親,他們對我能攀上秦征這棵大樹表示十分驚喜,簡直是不信了,直到過年的時候我領著秦征回家,他們才算接受了這一現實。所以他們說夫唱婦隨,跟著秦征走總沒錯,秦征要做什麼,我跟著就是了。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媽是說“跟黨走”,後來就變成“跟秦征走”了。我說那秦征得壓力多大啊,他都取代黨在我媽心中的地位了。我媽拍了我一巴掌說,人得有信仰,她的信仰是黨,秦征就是我的信仰。我一邊為我爸叫屈,另一邊想信仰這種東西我也有啊——如果自戀也算的話。
至於秦征家裏人,就跟我爸媽的態度差不多了。如果自戀也是一種信仰,那隻有他有資格擁有這種信仰了。
他們家人對我這個準媳婦倒也算滿意,他們本來還怕秦征找個不通老家方言的南蠻女,結果找了個同鄉,而且一查地址還是同個小區的,菜市場上三天兩頭碰見,登時很是欣喜,給我封了個紅包。這麼說我也算半過門了。
這會兒老家來信是什麼事呢……
難道出大事了?
應該不會,要是出大事打電話不就成了,什麼年代了還寫信這麼複古。可惜當時沒注意看,秦征又把那信鎖進抽屜了。
秦征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正玩遊戲,他走到我身後,右手覆在我握鼠標的手上,二話不說關了遊戲,沉著聲音說:“你還說自己知道照顧自己?電腦輻射嚴重,你是孕婦,不能再玩遊戲了。”
我手抖肉痛啊……剛剛種好的菜,沒收成,估計都要讓人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