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歌吃完飯後回到辦公室,關上門一個人躺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外麵一個老頭敲打著窗戶,陳楚歌定睛一看,嚇了一跳,是他爸陳保國,連忙起來開了門。
“你這娃子,這麼大的喜事也不提前說一聲,讓村裏人也高興高興。”陳保國見麵就責怪道。
“昨天剛接到調令,要求今天報到,我哪有時間回去通知啊?你是怎麼知道的?又怎麼找到這的?”其實陳楚歌昨天晚上是有時間回去的,前不久因為退回來的事剛跟父親鬧了點小別扭,加上村裏人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他不想回去遭人白眼。
陳保國說:“劉醫生托王二娘上門說媒,想把閨女小菊許配給你,我和你媽覺得兩家還算門當戶對,就同意了,商定了日子見麵。今天我到中學去找你就是跟你說這個事,老校長說你調縣裏來了,我又連忙趕到縣裏,問了許多人才找到這裏,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陳楚歌知道劉醫生是村裏的赤腳醫生,開了個小診所,小菊模樣也不賴,隻是文化程度太低,初中畢業後在診所裏當護士。陳楚歌未考取大學之前,父親一直在他麵前誇小菊,說她小小年紀就會掙錢,如果能娶她到時嫁妝一定很豐厚。其實這件事情在村裏不是什麼秘密,劉醫生早就放出風來,小菊掙的錢歸她自己。陳保國還瞞著兒子一件事情,就是陳楚歌一直考不上大學,他有些灰心,托媒婆王二娘向劉醫生提親,哪怕讓兒子當個上門女婿也行,前提條件是兒子跟他後麵學醫。在他看來跟自己學木匠那是力氣活,兒子細皮嫩肉的幹不了,而學醫是個輕巧活,比較適合。劉醫生當場拒絕了,說了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白日做夢之類的話,還說陳楚歌腦子有問題也就罷了,陳保國腦子也有問題,不是讀書那塊料非得趕鴨子上架,可能嗎?現在家裏弄得跟個寒窯一樣,他可不想女兒去受苦。王二娘把話回了陳保國,很傷陳保國自尊。後來陳楚歌考上了,陳保國底氣一下子足了起來。劉醫生呢,也對他客氣起來,但凡陳保國夫妻有個頭疼腦熱的,小菊也就走上十多裏山路上門給他們打針吃藥,跟《人生》裏那個賢慧的劉巧珍一樣。陳楚歌畢業回來當了名初中老師,一下子擊碎陳保國的夢想,那時他就有了讓小菊當兒媳婦的念頭,後來兒子調到鄉裏,對麵有個漂亮又有工作的女同事孫梅,他拿孫梅和小菊作了比較,心中的天平就倒向孫梅一邊。陳楚歌出事退回中學後,陳保國覺得這件事太丟臉了,跑到學校責怪兒子一通,反讓兒子頂撞,回家後鬱鬱寡歡,小病了一場。倒是小菊勸慰他,說陳楚歌是替人挨過,如果孫梅跟他有了那層關係,怎麼會不要孩子?孩子可是女人心頭的肉,她沒有天大的隱情會這麼做嗎?不管別人對這件事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後來牛大偉調離鄉裏後,這件事情的版本由多個變成了一個,就是孫梅是牛大偉的女人,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牛大偉的。陳保國知道得比較晚,想到中學向兒子問個究竟,正趕上王二娘來提親,他一想兒子這輩子怕是當老師當定了,便一口應承下來。
陳楚歌安排父親到小食堂吃飯,看著他狼吞虎咽,責怪道:“這件事情你怎麼不先和我商量一下?”
陳保國粗著脖子說:“這有什麼商量的?婚姻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說現在時代變了,當父母的至少還能作半個主吧。小菊自身條件是差了點,但這孩子孝順,她家裏又有錢,現在正蓋樓房呢,王二娘還捎了話,隻要你答應,等新房落成後你們就搬進去住。”
“可我現在調到城裏工作來了,你想我還會娶個鄉下女子嗎?”
“萬一你像上次那樣再被人家退回去,可是錯過廟門無處避雨的,人家女娃可不會等你。”
陳楚歌心中暗罵父親是烏鴉嘴,說:“我這次是正式調動,他們想退也退不回去的,我再也不會回到那個破中學了。”
陳保國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確信他不是發燒說胡話,然欣喜地說:“那就好,那就好,你這次是真的出息了,回家我去看看祖墳山上冒青煙沒有。”
父子倆說著話,黃建功從包廂裏出來了,那個矮個子秘書拎著包跟在後麵。
“那是黃書記,縣裏的一把手。”陳楚歌輕聲說。
陳保國慌亂之中咬了舌頭,痛得齜牙咧嘴,但還是忍住痛問道:“是青天大老爺嗎?”
陳楚歌點點頭,看見他的表情很奇怪,問道:“你怎麼了?”
“我咬著舌頭了。”
飯後,陳楚歌陪父親在縣委大院轉了轉,他也想借機熟悉一下環境,畢竟自己也是第一次來。兩個人像遊客一樣逛著,因為是午休時間,大院裏靜悄悄的,連個人影子都看不見。
陳保國一路嘖嘖稱歎,那些高大的香樟樹、銀杏樹在山區也罕見,還有碩大的桂花樹,各式各樣的盆景,讓他大開眼界。尤其是縣委門前兩隻大石獅子,威風凜凜,陳保國指著它們說:“有這東西才叫衙門,包大人的開封府前就有。”
獅子作為一種瑞獸起鎮宅辟邪之用在中國民間很普遍,腳踩繡球的有張燈結彩、祈求太平之意;腳下有小獅的,寓意“天倫之樂”;嘴中含珠的,寓意“有求必應”。可是政府機關是為民辦事的機構,門前為什麼要擺放石獅呢?陳楚歌想不明白,也向別人求證過,那人認為:“石者實也,獅者思也,言思前人創業後人守成之不易也。”後來魏大名聽到這種解釋,笑得直不起腰,他說:“《燈下錄》雲:佛祖釋迦牟尼降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獅子吼曰:‘天上地下,惟我獨尊’。所以佛教界將獅子視為莊嚴吉祥的神靈之獸而倍加崇拜,把佛家說法聲震世界、群獸懾服稱之為‘獅子吼’。國家機關掌握著權力,門前擺放獅子其意不外乎讓人有敬畏怯服之意。”陳楚歌想前者太牽強附會,倒是魏大名之說有些可取之處。
陳保國見兒子默不作聲,突然問道:“楚娃子,你房間在哪裏?帶我去認認門,免得以後往你辦公室跑領導看見影響不好。”
這可真是個問題,上午報到的時候胡光軍沒說,陳楚歌也就沒好意思問。“我下午上班的時候問一下胡總編輯。”他說。
轉眼上班的人陸續來了,父子倆回到報社,陳楚歌給父親倒了杯水。
陳保國接了過來,又問:“坐你對麵的是誰呀?”
陳楚歌剛要回答,宋佳進來了,徑直坐到她的辦公桌前。
陳保國盯著宋佳目不轉睛,瞳孔至少放大一倍,眼珠子差不多要掉下來。要說孫梅夠漂亮的,可眼前的女孩比她還漂亮十分。
陳楚歌注意到了父親的窘態,忙向宋佳介紹說:“這是我爸。”
宋佳輕啟朱唇,轉身對著陳保國叫了聲:“伯伯好。”
陳保國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連忙滿臉堆笑說:“好,好,你也好,長得跟畫裏的人一樣,這城裏姑娘家的跟鄉下的就是不一樣。”
胡光軍的身影從門前經過,陳楚歌知道他到了,連忙來到他辦公室問他房子的事。
胡光軍說:“這事我忘了告訴你,機關可不比你在鄉裏,在上麵取消福利分房政策以後,新進人員全部在外麵租房居住,報社給予適當補助。以前是每人每月80元,現在是100元,在整個縣直單位中算是比較好的。你房子還沒找嗎?下午我給你放假,趕快把居住的地方落實好。”
陳楚歌答應一聲,叫上父親一道離開報社找房子去了。
陳保國一路還在嘀咕:“這姑娘多好,長得跟畫裏天仙一樣。”
陳楚歌笑道:“長得再好有什麼用?你兒子可沒這樣的福份。”
陳保國瞪了兒子一眼,說:“要我看有,你是癡人有癡福,這個姑娘我算是相中了,你得加把勁,回去我就讓王二娘把小菊那頭回了,你媽上次找算命先生給她算過,她命裏沒有當太太的命。”
陳楚歌見父親煞有介事,說:“你老是剃頭擔子一頭熱,我看上人家可人家看得上我嗎?”
陳保國說:“我還是那句話,該主動出擊要主動出擊,孫梅的事就是教訓,你被人家捷足先登,還替人家背了黑鍋,要我說那個牛書記真不是個東西,他是吃著碗裏的占著鍋裏的,讓人家小姑娘家以後怎麼做人?現在你調到縣裏來了,以後對他要敬而遠之。”
陳楚歌苦笑了一下,說:“爸,你知道我是怎麼調到縣裏來的嗎?不妨告訴你,是牛書記幫忙的,如果不是他,我恐怕還在靠山中學當個教書匠呢。”
陳保國一下子噤了聲,良久才說:“是這樣啊,這是恩人哪。你當我剛才是廢話,該怎麼做你自己考慮吧。”
兩人一下午跑了半個縣城,房子不是太小就是太大,要麼就是租金太高。好不容易在星月小區看上一套單元房,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租金每月150元。陳保國向房東稱兒子在報社上班,對方一聽又讓了30元,這樣陳楚歌自己每月隻要掏20元,就把居住的地方搞定了。
陳保國幫兒子收拾完屋子,滿心歡喜地回去了。
陳楚歌準備上街買些洗漱用品,剛出了小區就聽見旁邊汽車喇叭響,他停下腳步,隻見一輛黑色本田轎車駛到近前,車窗慢慢搖下,牛大偉的頭露了出來,問道:“小陳,你在這做什麼?”
陳楚歌把租房子的事說了。
牛大偉說:“這是大事,既然搞定了就好。走,現在跟我吃飯去。”
陳楚歌上了車,見孫梅也在車上,便衝她微笑了一下。
孫梅扭頭對他說:“小陳,我說老大絕不會虧待你吧,這麼好的事他都沒考慮我,先給你了,連我都眼紅呢。”
陳楚歌連忙說:“老大待我恩重如山,我都不知道怎麼感激才好。”其實他沒有仔細思考孫梅的話,如果牛大偉真把她調來了,即便他們倆真的不存在那種關係,也會被人指三道四。尤其是剛剛發生了這件事情,紀委殺個回馬槍不是沒有可能,做人不能太張揚,否則就容易出事,牛大偉恐怕不想仕途毀在一個女人身上吧。
牛大偉吭了一聲,說:“我是期望別人感激的人嗎?不提這事了,小陳,你對新工作還滿意吧?”
“非常滿意,謝謝老大!”
“這一塊的工作很重要,你要經常向我彙報。還有那個宋佳見到了嗎?人怎麼樣?”
“長得很漂亮,氣質也好。老大還沒見到人嗎?”
“還沒有,隻是看到了照片,本來準備今天中午給你們接風,臨時市裏來人了。”
孫梅在牛大偉的大腿上擰了一把,怒氣衝衝地說:“你看你還有個當領導的樣子嗎?見著美女就想上,巴不得什麼好東西都得到。我不準你對她想入非非。”
牛大偉說:“你吃什麼幹醋?你知道嗎?這個宋佳是組織部胡部長的親戚,我安排她跟小陳在一個辦公室,給他們創造機會,目的就是想撮合他們。”然後他扭頭對陳楚歌說:“跟上組織部,年年有進步,隻要你跟宋佳處好關係,遲早能夠得到胡部長的關注,你的前途就會一片光明,以後也不需要我罩著你了。”
陳楚歌沒想到牛大偉如此深謀遠慮,原來這樣安排是他設的局。他在不斷構築權力結構體時,想通過自己進而和胡鬆林的權力結構體搭上關係,這樣他的關係網就會越來越廣,也會越來越牢固。陳楚歌感覺自己是牛大偉手中的一顆棋子,被他隨意擺布。不過在這個社會大棋盤上,人人都可說是一顆棋子,自己是牛大偉的棋子,牛大偉也是別人的棋子。做棋子也沒什麼不好,證明自己還有用武之地,總比成為閑子、棄子、廢子、吃子好得多。再說宋佳又不是那種眼歪口斜、朝天鼻子大暴牙的無鹽醜女,而是人如其名,真正算得上一個絕世佳人。作為一個生理正常的年輕男人,宋佳不可能不對他產生巨大的誘惑力。他想若得到她,願如《讀曲歌》中所言:“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瞑不複暑,一年隻一曉。”又願如馮夢龍著《賣油郎獨占花魁》中的那個小本經營的賣油郎秦重,為了名妓王美娘,不惜花了一年多時間,辛苦積攢得十兩銀子,作為一夜“花柳之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