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歌明白“一等秘書”應該指何勁鬆之類的,主要處理領導的事務工作,跟在領導後麵出席各種活動,禮品也跟領導一樣的,材料工作是附帶性的,大多安排別人來做,他起個“二傳手”的作用;而“二等秘書”自然就是徐波和他這樣的文字匠,忙忙碌碌,到頭來連個署名的機會都沒有。機關裏也不排除沒有秘書油子,就是那些幹秘書時間長了既升不上去又調整不出去的人,他們對待材料工作最好的辦法就磨洋工,本來一天能完成的工作拖至三天,三天能完成的工作至少拖至一個星期,領導問起的時候總是強調這樣那樣的困難,反正借口容易找,有些內容需要核實,反而讓領導覺得他工作十分認真,不是糊差了事。還有一種秘書油子就是東搬西抄,拚湊了事,甚至照搬照抄、不動腦筋。前不久網上出現某市領導的講話在另一市被照搬照抄,隻是改了地名人名,有幾處連地名都沒改過來,鬧出了很大的笑話。

“你有這種想法是很危險的,既然選擇了這行,就得扛起責任。”陳楚歌從基層上來,知道沒有哪一條路是平坦的,條條蛇都咬人,關鍵就是幹一行愛一行,把本職工作做到最好。

“我承認自己有些懶散,不思進取,向你這個未來的‘一秘’學習,你可要不吝賜教啊。”錢飛邊說邊翻看陳楚歌的手稿。

五天後,陳楚歌將《統籌市域經濟發展,科學規劃產業布局》一文通過郵政快遞寄給張春江,並打電話讓他注意查收。張春江收到後,很高興,打電話給他說一旦《江南》雜誌采用,立刻給他彙款,還一再強調要保密,任何人問起都不要承認這稿子是他寫的。因為人家花錢購買的時候就發生版權轉移了,做人要講職業道德。

半個月後,《江南》雜誌再次刊登署名朱嘯天的文章《統籌市域經濟發展,科學規劃產業布局》,在機關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過,這回大家矚目的人物不陳楚歌,而是段鵬飛。

陳楚歌找來雜誌,發現那篇文章每個字都出自他的手,連標點符號都沒動,才知道被段鵬飛利用了。連忙打電話給張春江,問金主是不是段鵬飛?他什麼時候和段鵬飛攪到一起了?

張春江很生氣,說:“楚歌,我不是對你說過了要保密嗎?你不要問是誰,就是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的。錢我已經給你彙過去了,你注意查收。”

“我不要這筆錢,你都拿去吧。老同學,你把我害苦了,我以為是別人找你寫,要是知道是段鵬飛,就是給我十萬八萬我也不願意。你難道不知道他現在跟我是競爭對手?”

“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楚歌,我真不知道是段鵬飛,否則我不會隱瞞你的,實話告訴你吧,委托我的人是省報的一個記者,至於名字你就不必知道了。你看開一點,就是你不寫,也自然會有別人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點道理你難道不懂?”

“我要把這事揭露出來,讓他難堪。”

“你傻啊?這種兩敗俱傷的事情虧你想得出來?現在花錢買論文、寫稿子的事情多得去了,存在就是合理,誰也無可指責。你執意要這樣做,我也攔不住你,反正我不受什麼影響,隻怕到時你沒搞臭段鵬飛,倒把你的名聲搞臭了。你們領導會怎樣看你?一定會認為你不心甘情願為他們白勞動,把這當作生財之道了。我勸你還是忍氣吞聲算了,下次如果再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事先問清楚。”

“沒有下次了。”陳楚歌掛斷電話,見錢飛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正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他。

段鵬飛滿麵春風地進來。

錢飛討好說:“段科長,祝賀你替書記捉刀的大作發表!”

段鵬飛看了一眼陳楚歌,說:“謝謝!不過,我跟陳科長比,差距還很大,我們都要向他學習。”

錢飛會意了,笑著說:“是啊,學習他這個活雷鋒,做好事不留名。”

陳楚歌氣極,回到宿舍,尋找這篇文章的底稿,可是底稿不翼而飛。正好錢飛回來,他問道:“我的底稿呢?”

“什麼底稿?你又沒交給我,再說我又不是你的保管員。”

“就是我前段時間寫的文章底稿。”

“哦,你是問那堆廢紙吧?前幾天有個收破爛的來,我見你房間裏很雜亂,就免費做了一回好事,向你學習做活雷鋒嘛。”

陳楚歌明白他一定是將自己的手稿賣給段鵬飛了,可是自己又沒有證據證明,於是朝他吼道:“下次你不許進我的房間!”

錢飛嘟啷一聲:“不進就不進,發什麼火?我才懶得到你那狗窩裏去呢。”

“你…”

“怎麼?要打架嗎?我把臉伸出來,你盡管打,到時我讓科長、主任給咱們評評理。”

陳楚歌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想起張春江告誡他的話,為了這事弄得兩敗俱傷劃不來。現在看來錢飛被段鵬飛收買了,自己和他們是兩麵作戰、腹背受敵。如果和錢飛鬧起來,段鵬飛那邊說不定偷著樂呢?到時他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大的贏家還是他。

陳楚歌記得錢鍾書在《魔鬼夜訪錢鍾書》一文中還借魔鬼之口說出非常有趣且十分深刻的一個觀點:人的一生中,最容易被三種因素傷害:可信的朋友、可愛的女人、可追求的理想。難道不是這樣嗎?錢飛是他信任的朋友,現在傷害他最深;田小曼是唯一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他曾經打算與她白頭偕老的,但她逼得他走投無事;至於可追求的理想,他想當“一秘”,現在看來希望渺茫了。

陳楚歌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星期後,汪成功召集秘書一科全體同誌開會,宣布了一個重大決定:經何勁鬆推薦並征求嘯天書記本人的意見,由段鵬飛接替他擔任書記的秘書。

汪成功還強調說考慮到段鵬飛同誌到秘書一科時間不長,剛任命副科長,由何勁鬆同誌繼續兼任秘書一科的科長,扶上馬再送一程,等段鵬飛同誌熟悉工作以後,再發文確認並進行工作交接。

陳楚歌心往下一沉,以前還有一種僥幸心理,現在希望徹底破滅了。一開始何勁鬆兼職科長,他還以為是為自己打基礎的,因為那時候段鵬飛剛來,什麼都不是,沒有任何資格跟自己競爭,沒想到段鵬飛剛任命了副科長,就成了“黑馬”,當上了“一秘”,這一定是朱嘯天的意思。盡管何勁鬆還兼著科長一職,但段鵬飛接班已成定局,如同過去皇帝立太子、西方的王室立王儲一樣,隻要不出大亂子,繼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錢飛率先向段鵬飛表示祝賀!接著史愛玉也向段鵬飛表示祝賀!輪到陳楚歌了,他想起美國總統選舉,失敗者也應該保持失敗者的風度,盡管他心裏不情願,還是向段鵬飛說了一聲:“祝賀!”

陳楚歌兩腿如同灌了鉛一樣,步履沉重地走回辦公室。段鵬飛和錢飛已經先回來了,兩人談笑風生。錢飛說:“段科長,你現是‘一秘’,在機關裏除了秘書長和主任,就屬你最大,而且就是他們兩位,有時候也得給你麵子,因為你是代書記發號施令的,不給你麵子就是不給書記麵子。”

段鵬飛說:“你別瞎說,他們都是大領導,我還隻是副科,離他們級別差遠了。”

錢飛說:“跟在書記後麵,今天副科,明天正科,後天副縣,還不是像何主任一樣,坐著火箭往上升?我跟著你後麵,你也要拉兄弟一馬啊。”

段鵬飛說:“好說,等我科長解決了,就建議你當副科長。”

兩個人毫不顧忌陳楚歌坐在旁邊,仿佛他不存在一樣。

晚上,陳楚歌本打算去問一下黃建功是怎麼一回事,但他想起施友明的話,黃建功對看中的人一有機會是不遺餘力幫忙的,看來這回他是幫不上忙,因為汪成功說得很清楚,段鵬飛是何勁鬆推薦並征得朱嘯天本人同意的,何勁鬆推薦不是沒有可能,但誰敢擔保不是朱嘯天的意思?朱嘯天看上段鵬飛了,何勁鬆想不讓賢也不行。他想黃建功現在心裏也一定不快活,自己去了隻是徒增他的煩惱,於是作罷。

錢飛哼著小調:“我站在橋頭看風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仿佛他當上了“一秘”似的。

陳楚歌打開一瓶酒,這是去年過年時辦公室統一發的,每人一箱,他沒辦法扛回家,就擱在房間裏。

錢飛聞到酒香,推開門說:“喝酒啊,想不到你也學會借酒澆愁了?”

陳楚歌懶得理會他,自顧自喝了一口。

“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不如我陪你喝吧?”

陳楚歌說:“沒你的份,我這是苦酒,你還是去找段鵬飛,讓他請你喝美酒吧。”

錢飛說:“陳楚歌,我送你一句話‘人不行,別怪路不平’,你一定抱怨自己懷才不遇,抱怨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黴,但你想過沒有?你自身也存在一些比較致命的弱點,比如嚴重的自戀情結、不善溝通和口頭表達、不善察顏觀色,甚至不懂社交禮儀。你以為有黃建功幫你就行,你把書記往哪裏擺?是書記要秘書,不是黃建功要秘書,黃建功隻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我聽說這次書記征求了幾位秘書長和辦公室幾位主任的意見,除了黃建功推薦你外,其餘人都推薦了段鵬飛,你隻知道巴結黃建功一個人,而段鵬飛幕後做了多少工作、下了多少功夫,你知道嗎?你自以為替書記發了篇文章就自鳴得意,可人家段鵬飛馬上就複製了你做的事,你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你能怪誰嗎?隻能怪你自己。”

陳楚歌被他教訓了一頓,並沒有生氣,反而認為他說得在理,他想人都有趨炎附勢的本性,現在段鵬飛得勢,錢飛投向他無可厚非,於是拿出一個酒杯,倒了一杯酒,遞給他說:“喝吧!”

錢飛欣喜地說:“這還差不多。那天任命文件中沒有我,我賭氣去找了汪成功,被他臭罵了一頓,我都沒好意思跟你說。他說提拔的時候我就擠破頭爭,問我平時都做了什麼?舊瓶裝新酒、照搬照抄誰不會啊?還說就我幹的那點工作,隨便找個小學文化的人都能幹得好。你比我有才,但你整天做出‘傲視群雄’的清高,要是我當領導,我也不會用你。你想啊,我身邊整天圍著一幫既會阿諛奉承又會做表麵文章的人我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功夫挖地三尺,主動尋寶一樣把你從地下打撈上來,就算是我有這份閑心,但是出於當權者的身份和自尊,也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除非你是什麼星下凡。可事實是你本來就一肉眼凡胎。你會做的那點事,別人盡管不一定做得有你好,但花點錢就可以搞定,你說說你還有啥不服的?!我就納悶兒了,在當今這個注重實效而忽略中間過程的年代,你承不承認你的堅守說白了其實是在做無用功?”

陳楚歌也常聽到一些人說起某某上學時啥也不是,小學都沒讀通,但後來人家當了大老板。成功非偶然,失敗非命運。張福來就是這樣的,但你能說他就是個肉頭,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嗎?非也,張福來文化程度雖不高,但他的腦子好使,牛大偉說他的財富不是靠繼承的,也不是別人送他的,而是一分一厘賺得的。在這個過程中,張福來不斷結交官員,利用官員手中的權力資源轉化成他的經濟利益,一步一步發展壯大起來的。“你說的有道理,做學問和經商靠智商,做官則靠情商。我智商還湊乎,情商不行。”

錢飛喝了一口酒,說:“你有自知之明,就說明你還有希望。其實你大可不必煩惱,相比較我而言,你算是進步很快了。”

自己進步快嗎?快的標準又是什麼?如果拿段鵬飛這個參照物來說,他們算是兔子和烏龜,而段鵬飛並不是寓言中的那隻愛睡覺的兔子,一下子將烏龜遠遠地甩在身後、直達目標。電影裏分主角和配角,生活中也是這樣。在秘書一科,撇開何勁鬆不算,之前陳楚歌是副科長,屬於科室領導,毫無疑問是主角,而段鵬飛、錢飛和史愛玉就是配角;現在段鵬飛成了“一秘”,未來接替何勁鬆是科長的不二人選,一下子成了主角,“一山不容二虎”,陳楚歌隻有淪落為配角的命運。盡管這其中隱藏著一些貓膩,但像《挑戰主持人》節目裏主持人馬冬所說的那句至理名言所形容的那樣:“雖然你委屈,雖然你不服,但是你被淘汰了。”

官場上卡位很重要,現在段鵬飛卡住了陳楚歌上升的通道,陳楚歌又將如何進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