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船雨本來是想克製自己不衝史睿楓發火的,她覺得發火是最無能的表現。
史睿楓這樣說,克製起來就有些難了,忍不住還擊道:“光明?南洋跟海寧什麼關係,戰略合作夥伴建成了麼?我們是對手,商業場上幫對手破解難題,史總是書讀多了還是喝醉酒了?南洋同樣遇到棘手問題,史總為什麼不發揚一下風格呢?”
“你別亂攪,我說的是竊密,想必周總對這兩個字不陌生吧?”
“竊密?請問史總南洋竊了什麼密,誰的密?”
“周總果然好氣派,鎮定,內陸有句古話,不見棺材不落淚,看來周總是非要我把棺材抬出來。”史睿楓步步緊逼,他是想聽周船雨主動把真相說出來。
但是他找錯了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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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船雨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別人要是態度好,她會客氣到讓你受不住,你若對她狠,她的那股狠勁就全逼出來了。這點上連她哥哥周船奉都怕,不止一次說,她是一隻對付起來很難的豹子。
周船雨冷冷地望住史睿楓,道:“史總是不是在那邊訓人訓慣了,這世界上棺材那麼多,難道要我周船雨見一口棺材就落一次淚?還有,讓人落淚是不是你心裏特舒服?”
史睿楓也被激了起來:“毫無羞恥之意,周船雨,我看錯了你。怪我史睿楓有眼無珠,空抱某種希望。”
周船雨心裏猛地一震,但這個時候,她是不可能再讓步了。她調整一下,笑了笑,捋捋頭發:“如果我沒記錯,武家奇這個人,應該是史總你那邊的吧,而且我還聽說,當初是史總拿他當人才,四處動用關係,才把人家請到海寧,史總怎麼反問起我來了?”
這一句問得太狠,史睿楓一時語塞:“你——?”
就在他不知所雲的空,門被敲響,周船雨打開門,進來兩個人。一位史睿楓認得,周船雨的助理,非常年輕能幹的小夥子,叫孟濤。另一位不認識,想必也是南洋中層。孟濤見辦公室還有人,沒說話,但從神情看,是有急事。
“什麼事,講,史總不是外人。”周船雨說。史睿楓略微有些驚訝,周船雨這是做什麼,竟然不回避他?
事情果然很急,孟濤說:“鏡湖那邊情況很不好,剛才接到電話,對方人數又在增多,另有一夥不明身份的人也參與進來,我們的人要不要撤出來?”
“幹嗎要撤,朗朗乾坤下,難道他們會殺人不成?按我吩咐的去做,一個人不撤,但要保持克製,不能跟對方有過激行為。”
“可武總想撂挑子。”
“什麼,這時候他要撂挑子?”
“剛電話裏跟他談半天,他提出兩個要求,繼續讓他留守鏡湖,一是兌現半年前的承諾,把他的分紅打到賬上,股權之事也按他提給總部的要求辦,不能打半點折扣。還有一條,恢複他的集團副總裁職務。”
“他也太敢提了,這是明火打劫,欺負我周船雨手裏沒人是不?去,把林總給我請來。”
史睿楓聽出人家是在說公司內部事務,想回避,周船雨看出他心思,衝跟孟濤一同進來的另一位年輕人說:“給史總沏杯茶,史總既然趕上了,不妨就聽聽,反正南洋現在是一身髒,多點醜聞出去,也沒關係。”
小夥子忙著給史睿楓沏茶,史睿楓心裏卻是七零八亂。剛才他們說的武總是周船奉的老部下,原來是奉水河一家船廠的廠長,周船奉兼並了小廠,他便一直跟在周船奉後邊。船城動工後,武被提拔為南洋集團副總裁兼船城項目副總指揮。這人有點像地痞,啥事都敢做。南洋跟海寧曾經在鏡湖有過幾次爭端,最嚴重一次,兩家為施工還發生了群體衝突,事件鬧得很大,驚動了省裏。當時就是這位武總率先動手,打了範正乾,引起海寧群憤,事態被擴大。後來聽範正乾說,他跟姓武的兩家還是遠親。範正乾倒是息事寧人,沒追究他什麼,姓武的倒好,自己跑去住醫院,還開出一萬六千元的醫藥費,硬說被海寧員工打傷了。這人在地方上有點小勢力,周船奉曾依靠他,在奉水擺平很多事。業界曾說,武不過是周船奉的打手,經營才能管理才能幾乎為零。
很快,孟濤跟林總來了。林總叫林亞平,女的,還不到四十歲。史睿楓跟她一道參加過幾次會,但交流不多。林亞平什麼時候看上去都像是大學教授,麵孔白淨,戴副金絲眼鏡,透著學者氣。說話也是平聲靜氣,溫婉得很。林亞平認出是史睿楓,淡淡笑了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周船雨問林亞平:“派你去接管鏡湖那邊,有沒有信心?”
林亞平倒顯得不怎麼吃驚,看來對此心裏早有準備,略微一猶豫,道:“這個時候去,不大合適吧?”
“理由?”
周船雨這種問話方式很讓史睿楓開眼界,簡潔明了,不拖泥帶水。
“鏡湖衝突發生已經十四個小時,對方什麼來頭,要達到啥目的,我們都還沒搞清,這事也不能隻怪武總處置不力。”林亞平說。
“別替他說話行不,合同就是在他慫恿下才簽出去的,他能跟這事脫掉幹係?再說作為企業高管,關鍵時刻不去應對突發事件,而是轉過來跟總部談條件,你覺得這樣的人還能用?”
林亞平想了想,說不能。
“我現在就問你一句,有沒有能力去把事態控製住?”
林亞平這次沒急著回答,慎重思考一會,才道:“有。”
“那好,你馬上趕往鏡湖,跟孟濤一道去。注意兩點,一,不跟對方發生正麵衝突,合同的事歸合同,那是法律來解決的,眼下要做的就是穩定職工,防範意外事件發生。二,跟奉水政府展開積極對話,尋求政府支持,其餘事等我到鏡湖再說。”
林亞平也不拖泥帶水,應了一聲,跟孟濤走了。
“你呢,什麼事?”周船雨這才回頭望住同孟濤進來的另一位。
“我是來向您彙報,來總部討薪的人,怎麼勸都不聽,今天再沒結果,他們就要到政府去鬧。”史睿楓這才明白,樓上那些人,是來討薪的。心裏暗暗想,南洋怎麼連工資都發不了呢,不至於這麼慘吧?
“鬧什麼?”周船雨問。
“工資。”
“跟你講多少遍了,工資的事下周一定解決,財務部和融資部兩個部門十幾號人在找錢,這點工作你怎麼就做不了?”周船雨忽然發了火,看上去對彙報者意見很大。聽了一會,史睿楓才聽出彙報者是南洋勞資部經理,討薪者是南洋兩個分廠的職工。南洋已經有半年沒給這些工人開工資。
“他們不相信啊,不管我怎麼解釋,就是不離開總部。周總,我也是盡力了。”
部門經理繼續磨嘰,看來要打發走那些人,他還真有難度。
“不離開就全住樓上,告訴他們,總部樓可以隨便住,想住多久住多久,有誰看上我這間辦公室,也可以搬進來。”又說,“都來逼,讓我怎麼辦?”
部門經理聽完,臉都黃了,無奈地站了一會,走了。周船雨一屁股坐下,整個人像散了架。看來她的累絕不在史睿楓之下,坐了不多時,眼裏忽然掉出幾滴淚來。
史睿楓這才不安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過分了?後來證明,是史睿楓對南洋的了解遠遠不夠。
南洋目前的處境比海寧好不到哪裏,甚至更糟。遲兆天被帶走一周後,總裁周船奉神秘失蹤,到現在聯係不上。有人說他跟趙鞍華在一起,為避風頭躲了起來。也有人說周船奉已經離開內陸,去往哪裏不得而知,但跑路是肯定。
都以為周船雨知道哥哥下落,這是冤枉她。周船雨壓根就沒想到哥哥會突然離開,把這麼大一攤子甩給她。
她被哥哥騙了。周船雨現在真是後悔啊。她不該回到國內,不該聽舅舅意見,扔下她自己的事業加盟南洋。當時她離完婚不久,很多事宜還沒了掉,心情委實不好,事業又出現一些波折。女人在這種時候,一般想到的都是逃。周船雨想回國靜養一段時日。舅舅接她到江門,苦口婆心,說了許多南洋的問題,也談到了哥哥周船奉。舅舅對哥哥意見大,這是打小就有的,記憶裏,舅舅隻對她一個好,對哥哥周船奉,不隻是有成見,甚至苛責。周船雨還曾開玩笑跟舅舅講:“都是外甥,舅舅幹嗎疼一個傷一個?”齊鐵石恨恨說:“不一樣,船雨這真不一樣。你是舅舅看著長大的,舅舅對你放心。對他……”舅舅忽然不往下說,久長一陣沉默後,鼻孔裏再哼一聲:“不談他,自生自滅!”
舅舅的話,周船雨開始並不當真,她跟哥哥是有感情的,雖說到國外後兩人聯係少了,但對哥哥,她還是蠻有信心的。哪知……“他是混蛋,是魔鬼!”
周船奉神秘失蹤後,她這樣跟舅舅講。
“這一天遲早會來,好在他還沒把南洋折騰光。”舅舅說。
“還沒折騰光啊,舅舅你來看看,南洋現在除了一身惡名,還有啥?”是的,南洋什麼也沒了。哥哥扔給她的,不隻是一個破攤子,還有還不清的債,理不完的麻煩,甚至……周船雨不敢想下去。這種時候,任何思想上的動搖都會帶來行動上的寡柔,逼急了還會跳樓。
“笑話看夠了吧,史總來的真心是時候啊,想看的景一應兒看進了眼。說吧,想怎麼懲罰我?”周船雨這時候就有些自嘲甚至是自虐了。她說話的樣子還有剛才流淚的眼睛觸動了史睿楓,史睿楓比剛才冷靜了許多。
坦率講,如果不是看到這些,史睿楓對周船雨的那股子氣,一下兩下是消不掉的。人總有莽撞的時候,史睿楓承認,自己剛才太過莽撞。他想跟周船雨道聲歉,一時又難為情,張不開口。偏在這時,周船雨桌上的電話叫響,周船雨看一眼號碼,迅速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