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琴說:“那可不關我的事情,現在那些當老板的,哪個不想辦醫院賺錢,你看那些廣告,都是民營醫院做的,動不動就是國際什麼醫學會的專家,可是那些醫院裏,有幾個人是真正會看病的呢?”
江國慶低著頭說:“我知道你對民營醫院有看法,事實上也確實像你說的那樣,很多民營醫院都是那麼做的,可並不是每一家都是那樣。我辦醫院的宗旨,就是想真誠的服務幫助人,而不是為了賺錢……”
接著,他把朱安民的事情說了,當說到朱安民臨終前的囑托時,他的眼圈忍不住紅了,眼中閃現淚花。
男兒有淚不輕彈,聽著這樣的故事,宋慧琴不禁也有些動容了。認真地望著江國慶,聽他講述他辦民營醫院的初衷。
講完了那些故事之後,江國慶接著把搶救程董和治療香港老板的事情也說了,宋慧琴聽了之後,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如果一個人死在公立醫院的手術台上,沒有人會為死者負責,可是民營醫院不同,一旦出人命的話,輕則打官司賠錢,重則要負法律責任,”江國慶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我每天都擔驚受怕,睡覺都睡不好,就怕出事。你想想,病人正是因為相信你,才到你的醫院裏看病,如果是因為醫生的技術不過關,導致貽誤了病人的病情,造成了嚴重的後果,那等於是在殺人呀!醫者如天,我們這麼大年紀的人,都知道白求恩這個人,可現在有幾個醫生能夠像他那樣舍命救人的呢?”
宋慧琴不吭聲,眼中漸漸浮現一抹敬重的神色。
馮顯柱做飯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炒了三四個菜,都是特色的湖南菜,他還想出去拿一瓶酒,被江國慶製止了。
飯後,江國慶和馮顯柱談了一些關於工作的問題,便起身告辭了。宋慧琴夫妻倆一直把他送到樓下。
回到廣州後,江國慶對胡長新和周文華說了去湖南的經過,兩人聽了之後,都沒有說話。
本來婦科那邊是缺人的,好在吳曉春又介紹了一個叫時玉珍的醫生過來,暫時頂上了。
過了兩天,馮顯柱到了廣州,江國慶開著劉文輝那輛用來裝藥品的麵包車,去火車站把人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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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春這段時間過得都很鬱悶,出來了那麼久,也沒有賺到什麼錢。加上他與同事不太合群,所以下班後的生活孤單寂寞,越發想念老婆和孩子。
夫妻長期兩地分居,時間一長的話,難免會出問題的。他打定主意過年回去的時候,一定把老婆一同叫出來,至於孩子的讀書問題,可以放在廣州這邊。隻是那幾萬塊錢的擇校費成了問題。雖然他現在的工資是原來的好幾倍,可要交那筆擇校費的話,還是不夠的。
當初劉文輝找過他之後,祝躍進又找過他,對他承諾比劉文輝的還要誘惑。看在錢的份上,他毅然放棄現有的主任職務,去深圳轉了一個圈之後回到長安醫院。
原以為一兩個月後情況會有所改觀,可沒想到的是,祝躍進居然騙了他。他有心要祝躍進賠償他的損失,可那隻老狐狸竟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他也知道醫院內已經開始有人注意他了,所以沒敢亂來。隻想找個機會出出這口氣。
他想打個電話給付醫生,說自己被祝躍進騙了的事,可就算高天福同意他回去,他也沒臉!人固有自知之明,有時候也要顧點麵子。
祝躍進是絕對不敢對他怎麼樣的,隻要他認真工作,長安醫院也不會輕易炒他。
這裏是民營醫院,比不得那些公立醫院,藥品都是由總務統一采購,然後分配給藥房,藥房再根據每個醫生的處方單子,把藥賣到病人的手裏。醫生沒有私自與藥品推銷員接觸的機會,所以不存在藥品方麵的回扣。
醫生的工資是根據其創造的效益掛鉤的,看多少病,開多少藥,月底拿多少工資。
三個月的試用期過後,醫院會和每個人簽訂協議,一切按協議辦。要是想走的話,必須提前三個月給醫院書麵申請,否則算違約,最高賠償金達到50萬。
醫院那麼做,就是不想讓醫生流動得太頻繁,能夠更好地穩定醫院的正常工作次序。
如今他隻想賺錢,能夠用什麼辦法在短時間內賺更多的錢呢?
就在他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搞錢的時候,一個偶然的病例,讓他看到了賺錢的機會。
那天,一個病人走進了他的診室,交給他200塊錢和幾個單據,說:“醫生,我按你說的去交錢了!”
他接過那個單子一看,原來是一個割包皮的患者的手術單。醫院目前對割包皮這樣的小手術,一般除去後期的藥物治療外,手術的各項費用在1500塊錢以內,也有醫生在征得患者的同意後,用好一些的藥品,費用也就2000多塊錢。
他看了一下那個單子,上麵有主治醫生的簽字,是外科的那個謝醫生,這個患者的全部手術費用隻交了600多塊錢,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把單子看了半天,有些想不明白了。
這時候,患者明白過來是走錯了診室,忙說了聲對不起,伸手把單子和錢要了過去。
過了片刻,吳曉春逐漸明白過來,原來醫院收費處的收費,除了一些規定的項目外,其他項目和藥物的收費,暫時是沒有一個標準的,醫生在單子上注明多少錢,就按多少錢收,這樣以來,無形之間就給醫生提供了一個變相回扣的空間。
1000多塊錢的費用,病人隻要花幾百塊就可以了,這樣一來,醫生和病人都得益,吃虧的隻是醫院。
泌尿科這邊隨便一個手術就是好幾千或者上萬,碰上一個比較嚴重一點的結石病人的話,七七八八下來,也要一兩萬。這裏麵,醫生可操控的空間可就大了。
想到這裏,他暗暗高興起來,也許這種撈錢的方式,是民營醫院的潛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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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玉珍和吳曉春在新世紀醫院那邊上班時,說了要吳曉春以後幫她的話,是因為她隻在鄉鎮醫院幹過,根本不具備醫生的資格的。鄉村醫生的多元化治療經驗,使她確實具備一些婦科方麵的治療手段,包括助產。她看一些小病還可以,若遇上婦科的疑難雜症,就束手無策了。
她到長安醫院來應聘的那些資格證,都是她在外麵找人辦的。在與胡長新他們說話的時候,謊稱自己原來在市三甲醫院做過,是因為醫院內部原因,才選擇了下海打工。
有吳曉春在旁邊幫忙說話,院方並沒有過多地審查她的資曆,恰好婦科那邊也缺人,便把她留了下來。
吳曉春叫她過來的時候,她還有點不想過來,因為現在新世紀醫院那邊的主要做性病治療,廣告打得震天響,幾個科室的效益還算不錯。
可醫院就靠那些花天胡地的廣告支撐著,她這個從鄉衛生院出來的人,也被吹成英國某醫學權威的得意門生、國際性病專家、獲得聯合國頒發的多項稱號、世界衛生組織的首席代表等等。那些頭銜騙普通人還可以,一旦衛生稽查部門來查的話,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整天都在擔驚受怕,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盡頭,每天按著醫院的規矩給病人開藥,成本10塊錢的,開出200多塊錢的價格。
看著病人那哀聲歎氣的樣子,她心裏也覺得過意不去,可轉念一想,誰叫你們去亂搞,得這樣的髒病呢?活該!
醫院全靠吹牛騙來幾個病人,終究不是長遠之計的,所以她也考慮要走。在吳曉春的建議下,她先離開新世紀醫院,去珠海一家私人診所混了一個多月,再來長安醫院應聘。來到了長安醫院後,她感覺這裏的各項製度和工作性質,與公立醫院差不多,除了住的地方有些不盡人意外,各種福利還不錯。
長安醫院靠的是醫生的本事和各種體貼周到的服務,與她原來所在的新世紀醫院完全不同,至於患者的治療費用,同一種病比同行醫院差不多要少一半。但醫生的待遇比同行醫院低不了多少,可見長安醫院的老板並不像別的民營醫院那樣,純粹是為了賺錢。
就在前不久,她還親眼見了一個在醫院裏開刀的腎結石患者,前後才花六七千塊錢。不要說是一個來自農村的打工者,就是那些享受醫療報銷的普通幹部,也不止是這個價位。國家對在職幹部的報銷一般是二八開,也有根據單位的實際情況一九開的。就是那些大的公立醫院,一個腎結石手術的費用,也不低於一萬五。要這麼算的話,患者個人最起碼都要拿出兩三千塊錢來,還不包括送給醫生的紅包。
即使在那些公立大醫院,若沒有錢繳費,病人就是死在醫院裏,都沒有人管的,這樣的事情她見得太多。
在長安醫院,絕對不允許醫生收病人紅包。若被發現,不但當月工資沒有了,而且將被開除出院。
她剛進來的時候,就有一個肝病科的醫生被開除了,據說那個醫生收了病人500塊的紅包。
醫生的工資待遇是與科室的效益掛鉤的,病人來醫院之後,首先到經過導醫小姐的安排,把病人安排到哪個醫生那裏。雖然醫院有規定,病人要按次序安排,可有時候具體操作起來,也不免有偏差。
她進醫院幾天就看出門道來了,一天下班後,還專門請了一個叫小紅的導醫小姐吃飯。她這麼做,無非是想小紅多給她介紹幾個病人。
果然,輪到小紅當班的時候,她這邊的病人就比另外一個醫生那裏多。
別人也不是傻瓜,都暗自較著勁,醫生和導醫小姐的關係漸漸變得微妙起來,各自拉幫結派,醫生和導醫小姐之間,私底下還有利益分成。江國慶幾次開會的時候,針對這種現狀提出了批評,也先後處理過好幾個人,可沒有什麼多大的用處。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2000年以後,李秋生成為院長,針對醫生和導醫小姐的矛盾製定了一些措施,才漸漸有所改觀。
時玉珍也有先見之明,一旦她認為病人的病情有些棘手,便叫病人去隔壁的齊醫生那裏。她和齊醫生的關係一般,表麵上沒有什麼矛盾,有時候兩人還會針對一些病情進行討論。
齊醫生是四川綿陽人,原來在綿陽某人民醫院幹婦科的,由於和領導的關係處理不好,醫院進行優化組合,才被迫下了崗。
時玉珍的底細沒有幾個人知道,反正隻要能夠看病開藥方,沒有人會懷疑她的來曆。
長安醫院對醫生的管理可不像別的民營醫院那樣,下班之後,隻要有時間,同科室的幾個人會湊在一起,聊一些病症的治療問題。
不同的醫生對同一種病症的治療方式都是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活”,這種“絕活”在通常情況下不會輕易告訴別人。
時玉珍也有她自己的“絕活”, 那就是她用多種中草藥熬製的民間秘方,對治療女性月經過多和腎氣不足,很有療效。
她怕長安醫院有人按照她的方子偷走她的技術,所以在熬製藥水的時候,有些中藥在醫院裏拿,而有好幾味中藥,則是在下班後去外麵的藥店裏買。
齊醫生幾次和她聊天都談到那種藥水,被她用別的話敷衍過去了。
都是單身一人在外麵打工的,白天上班還好,下班之後就覺得很無聊,有時候大家聚在一起也樂一樂,可是躺在床上之後,那種寂寞與孤寂,是沒有人能夠領會得了的。
有時候時玉珍非常想她的男人和孩子,三十多歲的女人,不僅僅是精神上需要,也有肉體上的渴求。
她覺得吳曉春挺不錯,兩個人有時也一同出去走一走,逛一下街。畢竟都是有家室的人,雖然眼中滿含著某種渴求,但無法越過那條道德防線。
好在馬上要過年了,醫院也做了一些安排,醫生可以輪流回去和親人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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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春節還有四天時間的時候,江國慶接到高天福的電話,說是想和他聊聊。他知道還錢的時候到了,有時候別人催債,沒有必要說得太明白。
還是在高天福的辦公室,喝著剛沏好的極品鐵觀音,江國慶把一張轉賬支票遞到高天福的麵前。
高天福看著那張轉賬支票,問道:“這茶怎麼樣?”
“不錯!”江國慶說:“我可沒有你高老板的那份閑情,有時間泡功夫茶!”
高天福笑道:“這麼說的話,好像你江老板每天都很忙一樣。”
江國慶說:“確實很忙,有很多事情!”
高天福說:“有時候沒有必要那麼忙的,用不著天天去看著他們,每個科室規定一個基數,上下一點浮動……”
江國慶笑著說:“高老板,每個人的管理都是不同的!”
高天福有些得意地說:“我可不像你那樣,醫院半死不活的。這年頭,有錢不賺才是傻瓜呢!”
江國慶喝了一杯茶說:“賺錢要看怎麼去賺,這世界上的錢並不是你一個人能夠賺得了的!”
高天福說:“江老板,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是好人不見得有好報!”
江國慶笑道:“我堅信好人絕對有好報!”
高天福翹起二郎腿:“江老板,我那兩個醫生在你那裏還好吧?”
江國慶明白他指的是吳曉春和時玉珍,於是說:“高老板,我知道那兩個人的事是有點對不住你,如果你想他們回來的話,我……”
“別……別……”高天福說:“江老板,你這是說哪裏話,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三條腿的蛤蟆很難找,兩隻腳的醫生還怕找不到嗎?我這裏天天都有人來麵試!”
江國慶說:“不介意就好,等下我請你吃飯,算是……”
高天福打斷了江國慶的話說:“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走到哪裏沒有飯吃呢?再怎麼樣也用不著你江老板請客呀!”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江國慶知道高天福對他有氣,隻是表麵上不說出來,他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高天福笑了一下說:“對不起這三個字說得太簡單了吧?我要是在你最缺人的時候,把你重要的人挖走,然後跟你說對不起,你會怎麼樣?”
江國慶沒有吭聲,有些事情越解釋越說不清!
高天福見江國慶不說話,喝了口茶大聲說:“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兩年了,挖走我的醫生,搶走我的病人,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江國慶說:“高老板,我想你真的是誤會了,我不是真要搶你的人,至於病人的事情,也是……”
“也是什麼?你可別告訴我說是誤會,誤會一次還說得過去,可是你竟然誤會那麼多次!”高天福說:“知道我為什麼不打你電話嗎?我就是要看看你江老板究竟給我什麼樣的答複,今天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姓高的和你沒完!”
既然高天福這麼說,江國慶也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下去,隻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不是和新世紀醫院的病人糾紛隻有一次嗎?
難道還有那麼多次不成?為什麼這些事情,沒有人對他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