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納格洛夫租界的冬天,多數常住民會想到白盔般扣在主島上空的風雪。
而今後提及納格洛夫的風雪,人們將會想起陳氏宗族第四代族長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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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光芒萬丈的黑羊公館——標誌性的尖齒青黑色綿羊頭骨雕塑咧著尖銳的巨齒用詭異的微笑迎賓,在這玻璃三棱錐框架的頂端,透明三棱金字塔直指夜空,被譽為“天宮”的頂樓禮堂作為婚禮進行的恢弘聖殿,燈光遮蔽了玻璃幕牆之外的夜色,午夜即是白晝。
也是這一夜,納格洛夫迎來了新年後的第一場暴風雪。
燈火通明的殿堂在午夜鍾聲的最後一響之後開始了儀式前短暫的沉寂,之後管風琴的奏樂高雅肅穆,漸漸如飄忽的霧氣在整間殿堂中彌漫,由深沉逐漸高亢——空氣凝固,心跳靜止。陳莫德和夏默克分別代表了婚姻雙方的家族,早在賓客沉靜下去之前端坐來賓席的前方,高大的透明座椅狀如冰錐將他們分別釘在三米高的低空,像兩尊震懾看客的神像,前來見證這場婚禮的賓客在音樂中紛紛化為蠟像般的蒼白僵硬,他們或許還沒有走出葬禮的陰霾,或者因已看淡這樣的場合而不覺歡樂,亦或隻是在陳氏宗族的威嚴之下變得乖順異常。
陳氏宗族第四代族長陳易的婚禮,終於還是在雨點般紛落的群葬蒸發後揭開帷幕。
管風琴交響樂繼續吟誦,燈光伴隨音樂的延續逐漸熄滅,整個透明的宮殿被漆黑籠罩,玻璃外牆泛起浮光,照亮夜空中紛飛的雪花,全息投影將飛雪帶進室內,恍惚間整個殿堂與外界融為一體,模糊了真實與虛幻。音樂驟然掀起高-潮,第一排來賓前方平整的玻璃地麵升高,形成透明的階梯。隨著證婚人麵前那方地麵的抬升,那巍然屹立於熒光中的背影逐漸侵蝕進所有人的視野。以整個風雪之夜為幕布,禮服風格冷硬一如冰川雕刻出的山巒,又醇厚深沉一如火山口湖,他在一片管風琴的音符中從容轉身,由禮服高領上露出的黑色半球變成棱角分明的硬朗側顏直至現出高揚著下頜的完整麵容,陳易淩空傲視腳下所有的人,他正如他以往一樣對屈於腳下的人投以靜默的目光,漠然到似乎這一切甚至不值得他去藐視——他站在雪花飛揚的中心,伸出手示意下方,寧靜的藍色光芒從他的手指指向處劃過人們腳下的黑夜溢破暴雪的屏障。觀眾們將目光投向他所指的方向,音樂在耳畔響徹,新娘從風雪之中走出來,隨著步伐移動在裙擺之下騰起綿薄的白霧,白霧升騰,結成閃亮的冰晶,沿著她走過的地方形成一片冰河——她已然成為凝結在人們眼中完美的冰雪——婚紗白至發亮,長擺搖曳,頭紗飛揚,在她身後張開如羽,冰絲勾勒的麵紗將麵容虛掩,卻由人們翹首而望的目光雕琢出那白紗下的輪廓。她向著她的歸宿輕移蓮步,在漫天的飛花中平靜優雅,她的每一步踩在人們心尖,她在世人情緒波峰的頂端舞蹈——即是一種足以象征一個時代的美,即是不甘被縛曼陀羅,即是永恒的無冕之王——誰若將她征服,她將能夠為其加冕。
常瑛的腳步隨著音樂放慢,她步上沉入夜色的台階,陳易在台階的盡頭耐心等待,他們周身覆蓋著光暈,四周風雪肆虐,管風琴高聲歌頌。常瑛將手探向前方,秀麗的指尖在接觸對方掌心的一瞬他們二人周身的光輝飛速的褪去集中在指掌相接的那一點,爆出一個最為耀眼的灼光,照亮自己與對方……
一直在頂峰狂呼的音樂走向沉吟,風雪定格在空中,他們相視良久才一同轉向對麵的陳莫德和夏默克,前者雙頰掛著微微酒窩,滿是祝福的意味;後者眉間點著淺淺溝痕,充斥嘲諷的暗調。但他們都隻是不言不語,他們是名義上的證婚之人。
陳莫德宣布見證婚姻,夏默克將婚戒呈給新人,鋪著天鵝絨的托盤中是灰藍鑽石對戒,指環被設計成龍的形態,一條雙角,一條為螭。
陳易將常瑛的手包在掌心,灰藍鑽石折射出耀盡黑暗的光芒。
他低頭,用另一隻手掀起她的麵紗,凝視著她的雙眸。這雙眼眸中曾清透的藍仿佛在這目光交接的一瞬蒙上了迷蒙的煙雨,不再透亮澄澈,然而猶如一川煙草滿城風絮的梅黃之雨,曆經風荷點染鯉走波瀾,沉澱了綿長的味道,足以勾人沉溺。
陳易輕柔地拂去她額上被麵紗掃亂的絲絲碎發,略去了誓言,在眾目睽睽之中於她眉間記下一個陶醉而深沉的長吻。一吻訴諸一切寵愛,宣告一切誓言,承諾一切可能,一吻篤定擁有,縱天崩地坼,無與伊絕。
管風琴再次飛歌,風雪繼續狂舞,冰紋從他們腳下開始蔓延,逐漸覆蓋整個他們腳下的平台,沿階梯蔓延,擴散,在整個地麵勾勒出一幅冰花巨畫,畫麵延展並爬滿整間殿堂的三麵玻璃幕牆,夜色消失,通透的光明從冰花表麵擴散開來照亮人們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