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中,我睜開眼睛,似看見自個坐在茶爐子跟前的地上,梳著雙髻,小小的臉孔略顯圓潤,一雙杏眼,身上一件白色齊胸寬身襦裙,桃紅色的一截底裙下是兩隻同色的繡鞋,兩手抱著一個又香又軟的肉包子大快朵頤,他立於船舷上吹著手裏的玉笛,通紅的炭火映著外麵鴉黑的天色,豆大的雨點擊在船艙之上,一下一下“劈啪”作響,合著他的笛音與行船破浪之聲。爐火甚暖,我心裏甚為愜意,咬一口包子,再喝一口滾燙的熱茶,隻覺自個長到五百歲,即便是在休與山上也未必有如此安心愜意過,也就不大計較包子皮的厚薄。約莫吃到第五個包子時,忽覺船身猛地一斜,門窗頓時洞開,漆黑的浪頭席卷而至,耳邊的笛音卻是停了,我才晃悠悠地起身,腳下一滑,似隻眨了下眼的工夫,身子不由自主跌坐在艙外,再差半步便掉進了河裏。他站在船舷上,朝我伸出一隻長臂道:“過來。”我臉上紅了紅,坐在地上沒動,向他好心建議道:“你法術不高,這風浪又甚大,不如你先將船靠岸,我既吃了你好些肉包子,自然會帶你一同上岸。”因怕他不信,便抬頭再寬慰他道:“你不用怕,我天生會鳧水,隻第一次乘船略有些暈,倒也無礙。”
才誇完口,不想船身叫巨浪一激,轉瞬成一隻離弦的箭,再往上淩空一躍,我頓時被拋到半空,好在叫他及時伸手接住,攬入懷內。他果真笑了笑,我也仰臉朝他“嗬嗬”幹笑了兩聲,自個給自個轉圜道:“這風浪卻是大了些啊。”說到這句,才覺好奇:“雨這樣大,為何你站的這一處一絲雨星也不見?”他淡淡道:“想是天上司雨之神與我交情匪淺的緣故。”說話間,船身又一傾,那些驚濤駭浪中始見凶猛惡獸,一個個張著猙獰大口,似向我發力撲來。我生來膽大,但此時也禁不住一陣心慌,便厚著臉皮再往他懷裏靠了靠。他方才接住我以前,我身上原本就叫雨水浸了個透,衣裳都貼在身上,才往他懷裏一靠,便頓覺暖和了不少,如今爹娘都不在眼前,這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防也隻能先權宜權宜。這樣一想,心裏便開解了許多,順手環抱住他的腰身,以便站得更穩當些,頭頂上方卻聽他命道:“再過片刻,便是地陷,怕就閉上眼睛。”語氣聽來甚為平靜,一麵說,長指已扣上我的脈門,一股至剛至純的精氣一波一波汩汩湧入了我四肢百骸,原先的頭暈目眩惡心欲吐也隨之化解無存,隻覺這樣將頭埋在他懷中便好像自幼纏在爹爹身上一樣,卻又不十分相同,如何不同,一時倒也分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