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等了一日,等來了未央的拜帖。情理之外,卻是意料之中。她想了想,招來服侍的侍女:“你會刺繡嗎?”
侍女垂著頭,答道:“仙子想要什麼花樣的?”
容玉提筆在紙上寫下:金風欲引玉露,君若解語應識。她將紙往前一推,道:“就在素帕上繡上這句話,不用多精細,越快越好。”
侍女也沒多問,立刻著手繡了起來,她手法純熟,幾下便繡好了字樣。容玉抽出鎮紙下的玉箋紙,換了簪花小楷寫道:焚香恭請玄襄殿下撥冗親至靈犀殿一晤,容玉手字。她把素帕跟玉箋紙別在一起,交給侍女:“請你把這個交轉給玄襄殿下。”
侍女走後,她站起身來,熏香沐浴,換了新的衣衫,開始對鏡梳妝。每一步,她都帶著如同祭祀般的心情來做。當年封神台上的每一位上神都曾征戰過,同天地,同異族,同時光,殺戮不斷,然後用這殺戮鋪上了封神台。
現在就讓她為自己執意要走的那條路,一路鋪設祭品。
她拿起眉筆,描眉畫目,以朱丹就唇,她本就顏色如玉,如此梳妝之後,更是美貌不可言喻。
有人來到她身後,通報道:“未央姑娘到。”
容玉對著銅鏡嘴角微彎,鏡中人也同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請未央姑娘。”
她轉身站起,身子輕盈地到門口迎接:“未央,你來了。”
未央被她的模樣震了一下,無端有些心煩意亂:“容玉,你今日真好看。”她握著自己的小手指,也說不明白如何會突然感到不安。
容玉握住她的手臂,笑意盈盈:“因我看到你的帖子,覺得如此鄭重才對得起你親自來看我。”
未央道:“我聽聞你受了傷,來看看你。”
容玉微微一笑,引她入室。她在錦墩上坐下,垂目道:“我傷勢未愈,怕庭中風寒,隻能請你屋裏坐坐。”
未央接過侍女遞來的七尺琴,調了調音色:“正好,我無意中覓得琴譜,據說可治愈傷勢。”
容玉聽她試音時,琴弦發出的金鐵之色,不動聲色:“如此我便洗耳恭聽。”
未央一雙皓腕置於琴弦之上,凝力不發:“那麼我獻醜了。”話音剛落,便撥出了第一個音,如珠落玉盤。容玉調整了一下坐姿,手肘斜斜地撐在麵前的矮幾上,支著頤閉目養神。
未央的琴技高超,如織出一場風月局。容玉聽了一陣,閉目問:“未央,殿下很愛聽你彈琴罷?”
琴聲忽然凝滯了一下,複又如流雲如清溪。她聽著這琴聲婉轉,漸入佳境,突然睜開眼來。隻見未央正也凝目瞧著她,臉上掩飾不住的哀傷和內疚。可是她手上的動作卻堅決,隻聽錚的一聲,琴弦斷裂,迎麵一道華光直奔容玉的眉間。
與此同時,外麵響起了腳步聲,玄襄撩起珠簾傾身而入,身後跟著無命。
容玉用筷子夾起麵前的那盤果子,放在眼前,那道華光沒入果核之中,隱沒不見。無命反應甚快,長劍一橫,抵住未央的頸,幾乎把她的脖子直接勒斷。
未央絕望地抓住斷掉的琴弦,青蔥般的指尖滲出鮮血來。她按住手腕上印刻的古文字,嘴裏快速念了一段咒文,她身上開始有大片華光散開。
果然是璿璣族最後的幸存下來的人。
容玉坐著不動,未央最後一刻的表情,是有內疚的。未央她應該隻是想尋找玄襄複仇,卻苦無機會,而她恰好和玄襄同命,於是轉而對付她,這的確是非常正確的策略。可憐未央生不逢時,碰上的對手是容玉。
玄襄上前幾步,扶住她癱軟的身體,表情有些動搖:“未央。”
未央神智渙散,眼睛的神采開始消失,她吃力地看著玄襄:“殿下,我沒有辦法……必須為我的族人報仇……”
她動了動眼珠,望向容玉:“我還能聽見他們死前的詛咒之聲……”無鉞擅用藥,他把他們最精卜算的璿璣一族變成了怪物。他們失去神智,互相殘殺,而修為最高的長老們尚且保有了最後一份清明,親手把曾經的家園的夷為平地。這一切,隻是因為,他們算出了玄襄在這世間尚有同命之人。他們璿璣一族最擅卜算窺探天機,卻因此,引來了殺身之禍。
這麼多的血,這麼多殘肢斷臂,仿佛永遠不會消失了。
“可是,殿下,未央多麼希望……能夠留在你身邊……如有來世……一定不會再生為仇敵……”
玄襄抱住她,隻是道:“好。”所有語言上的承諾,還有那些海誓山盟,都是多餘,都是虛情假意。而這一個字卻是重逾千斤。
容玉雖然早已猜測到無論她如何表現卻始終勾引不了玄襄的原因,而這個原因真的鋪陳在她的麵前,還是生出了幾分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