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便知道那壁畫上畫的是什麼——走道兩壁竟是巨大的鏡麵,從左右兩邊映出了他們的樣子。
容玉突然想到之前看過的那幅壁畫,可是還沒來得及細想,隻是警醒地覺得有不妥當之處。
玄襄轉過頭,鏡麵裏映出他此刻的表情,有些冷淡卻又萬種風情,他似笑非笑,語調柔和:“容玉,你在看什麼?”
他臉上那似有若無的笑容讓她一直寒到了骨子裏。她伸出手,觸摸到的卻是冰涼的鏡麵,之前不好的預感的終於成真。
片刻的愣怔後,容玉立刻恢複了冷靜,放開神識去探查究竟發生了何種變故。
隻見玄襄已經走到了走道盡頭,隻要再邁出一步便離開禁地。而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著了輕薄的白衣,長長的黑發一直迤邐到裙邊,那人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了玄襄的衣袖,笑著說了句什麼。
容玉捂著額,不必看也能想到,那人是如何拉他的衣袖,就連笑起來細微的表情她都能想象得出——因為那人就是她。
如果站在玄襄身邊的人是容玉,那此刻被困住的她又是誰?
容玉貼著冰涼的鏡麵坐下,忽然想到,原來她是被封了那過道的鏡麵之中。可是,同樣從那裏走過的玄襄卻安然無恙,唯獨她被封住了,這是什麼緣故?
她慢慢開始一點點回想之前看到的每一件事物,走的每一步路,還有說的每一句話。青光閃閃的字符在她周身慢慢浮動起來,越轉越快。她慢慢將在壁畫上看到每一張圖,和上麵每一個古文字回顧過來。
如果去掉關於賢者生平的記事,便再無有用的內容。
她慢慢回憶到最後一幅壁畫,洛月人抬著巨大的青銅鼎進入禁地,過道上的鏡麵映出了另一個鼎。
她突然一個激靈,邪神信奉成雙成對,那些名貴的器具都講究成雙,可是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也不是什麼都會剛好都有一對,除非是——對影。他們抬著其中一具青銅鼎進入這個兩壁為鏡麵的走道,便會再生出同樣的一具青銅鼎。
隻有器物才會如此,而活生生的人並不會。她和玄襄都經過那鏡麵,她跟玄襄是完全不同,自然隻有她會被鏡麵對映出來一個相同的個體。
另一個容玉。
她咬緊牙,另一個容玉,如果隻是無知無覺的物體,就算再多出一個也無所謂,可是她現在至少是存活著的,怎麼可能容得下另一個自己存在?同樣的,那個被對映出來的容玉也不會容忍她的存在。
她愣了好一陣,抬手一拂衣袖,麵前突然出現了一麵鏡像。鏡像中,玄襄手中拿著一本文書在看,而那個容玉則躺在他的膝上,安靜得就像入眠了一般。她太了解自己,雖然是閉著眼,她也能準確判斷那個人其實隻是在裝睡。
隔了好一會兒,玄襄推開桌上的文書,手指落在膝上人的額上。他像是要以手指代替眼睛,一寸一寸地感知她的眼睛,鼻梁,嘴唇……
容玉看見他微微失神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冷靜而漠然的表情。然後,他緩緩低下頭去,徑直吻住了她的唇。
那個容玉睜開眼,朝他笑了一下,笑得千嬌百媚。她抬起手臂,糾糾纏纏地繞著他的頸,曲意迎合。玄襄將她打橫抱起,輕輕放置在床上,抬手觸摸到勾起的床簾,那輕飄飄的簾子便緩緩落下。
那人摟著玄襄的肩,朝著外麵的空氣無聲地笑了。
容玉麵前的鏡像突然歸於一片漆黑,她的神識被切斷了,還是被她自己——盡管她不想承認,可那的確是她。
她抬起手腕,看著那道紅線,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玄襄會帶她走過這鑲嵌有特殊鏡麵的過道,必定是已經知道了她苦苦保守者的秘密和假象,他知道她會如巨大的青銅鼎一樣,被映照出另一個容玉來,而她卻渾然不覺。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玄襄。
毫無疑問,她當初鎖住他記憶的封印,也已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被他解開。
她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