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過了黃泉道,鬼差便將她放下,接下去的忘川,隻有她自己慢慢橫渡。
容玉踏進水中,忘川水漸漸淹沒到她的頸。她開始覺得有些冷,她看見有人溺亡在水底,變為鬼屍。那些都是心裏有太多放不下的人,這顆心太沉重,才不斷下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天邊漸漸顯出夕陽來,如美人腮邊那一抹脂粉色。那胭脂越來越濃,又好似生死場上鋪天蓋地的鮮血。
但她還是在夕陽逝去前走到了盡頭。
她緩步走上岸邊,一望無際的幽冥之花開得正是明豔。不知怎麼,腦中突然浮現出綠蕪的笑臉來,她歪著頭,嘴角有一個淺淺的梨渦,她說:“仙子,幽冥之花又叫相思——花不見葉,徒留相思。”
容玉低下身,靜靜坐在一塊圓石上。
玄襄趕到時,便一眼看見她坐在圓石上,身邊俱是豔紅的幽冥之花。他抖落虛無上的血珠,緩步走上前。
夕陽已經完全隱沒,而夜忘川上卻是鮮紅一片,幾乎被鮮血浸透。
容玉整理了一下白衣,回首道:“你還是來了。”她也許是在等待,他來或是不來其實也並不重要,隻是給自己的一個交代而已:“我馬上,就可以成為一個凡人了。”
“凡人的一輩子便如蜉蝣,淺薄而脆弱,當一個凡人有什麼好?”
“凡人有心,而我沒有。”
玄襄震了一下,語氣平平:“我知道你沒有心——”
容玉打斷他:“這就足夠了。”
什麼夠了?
玄襄卻不想再問,他也的確是累得厲害,夜忘川下的鬼屍無數,他就如在上古征戰,一路殺戮到這裏。
容玉輕聲道:“我那日去改寫命盤,卻發現一件事。如果我非執意逆天而行,而是進入冥宮,一切都會不同。包括你的命數,這些都會不同。”如果她沒有分一半修為給玄襄,他便會在那塊荒蕪之地自然化人,他不會遇見未央,璿璣一族不會為他而覆亡。他將成為邪神一族的戰神,成為廉商的左膀右臂。他的命定之人,是璉鈺。這些都是她在南天門外的觀塵鏡上看到的。
玄襄看著她,反問:“那又如何?”
現在才說這些,已經太晚。
容玉抬起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側顏,她透亮的眼底終於蒙塵:“我也想……如你所願。”
玄襄想抱緊她,卻還是克製著沒動。
容玉定定地重複一遍:“我很想。”可是那畢竟隻是想想而已,她是不會有感情的,一切隻會徒勞。
而她的時間已經不夠了。
容玉轉過身,緩步往前走。幽冥之花鋪就的路,殷紅一片,每走一步便有汁水濺上衣擺,觸目驚心。
玄襄停步不前,忽然道:“你曾說過,仙與妖最大的不同便是悲憫之心。”
容玉停下腳步。
“……可你又何曾對我有過悲憫?”
容玉垂下眼,重新邁出步子,一步,兩步,三步,漸行漸遠。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道:“總有一天,你會忘記我的。”也許十年,也許百年,或者千年,一定會淡忘。回想起來隻會覺得可笑,為何會喜歡上這樣無心無情的容玉。
七世輪回是懲罰她改變天命。
容玉睜開眼,這是第一世。頭頂有稚童的聲音響起:“這烏龜可以長命百歲嗎?”立刻就有大人來製止童言無忌:“小孩子別亂說話,這是佛前玉池的神龜啊。”
容玉聞言,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趴下不動。
她心如止水,有的是耐心,也許幾覺睡醒已是百年身。
第二世,她是陰暗角落裏的蟑螂。
容玉當蟑螂也是淡定的,當蟑螂總比龜來得命短。對麵的臭蟲蟑螂迎麵湧來,如此焦急,必定是被人踹了老巢。容玉不緊不慢,朝著相反方向而去。
眼前突然一黑,總算沒辜負了她。
蟑螂命很短。
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周圍枝葉蔓蔓,這回卻是當了一回飛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