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課之後,別的師姐妹各自散去,唯獨她們兩人被留堂罰抄書。
芷昔抄了幾篇便沒了耐心,手指一點,那羊毫小楷便自己在紙上寫寫劃劃。她轉頭看容玉,卻見她抄書都抄得津津有味,開始還用柳體工工整整的寫,後麵寫得煩了就轉成行書,最後開始又模仿張旭的狂草。
不過是抄書,居然還弄出這麼多花樣。她撇了撇嘴角,不說話。
容玉一邊在紙上龍飛鳳舞,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元始帝座應當也時常罰你們抄書吧?”
芷昔道:“我師父可比你看上去老得多。”
“你師父如你這般年紀到凡間修這處世之道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個模樣。”
“我師父常說,他年輕時候比紫虛帝君更加瀟灑,比應淵帝君更加英俊。”
容玉回想了一下,頷首道:“他說得不錯。”
芷昔轉過頭看著她,正在紙上滑動的筆也靜止不動:“……什麼?”
“應淵君太年輕,我不了解,同離樞君倒是有些往來。比離樞君瀟灑的仙君應該有不少,比他英俊的倒是不多見。”
芷昔抿嘴一笑。
容玉道:“如此說來,元始帝君倒是一直安好?”
“現下是好些了,之前師父出戰邪神,受了很重的傷。”芷昔搖搖頭,“據說那個玄襄是個七隻手八隻腳的怪物,所以才一直常勝。”
“這些都是傳言。”
“……而且那位不好提起名字的上神還成了玄襄的禁臠。”
容玉手裏的筆杆突然發出了哢擦一聲。她既驚又怒,驚的是她現在隻是一名凡間女子,怎麼可能會有力量捏碎筆杆,怒的卻是她竟在這謠言裏當了一回禁臠。隻是轉念一想,她原本一直都沒有什麼情緒變化,現在竟開始會怒會笑,又覺得十分欣慰。
芷昔見她忽喜忽怒,不解道:“你倒底是準備哭還是笑啊?”
容玉不同她一般見識,埋下頭繼續抄書。
抄完書,已經過去大半日,又受了師父一頓訓,方才被放回去。
芷昔被分到容玉的那間房中,正好又同靜賢在一間,十分方便做手腳。她尚有顧慮,不知容玉是敵是友,便試探道:“你還是會阻礙我的事?”
容玉同她並肩而行,一路走過道觀後的溫泉,裏麵水汽纏繞,正有幾個師姐妹在裏麵沐浴,時不時傳來細細的低語:“如果我看見了,自然要阻止你。”
芷昔瞪著她:“你可知道她對我們做了些什麼?”
“願聞其詳。”
她咬牙道:“她叫掌燈,原來是應淵帝君座下的仙子,卻為了一己私情害了我的姐姐。我要讓她食不知味,寢不能寐,就算她還能回天庭,也要看到我就恐懼。”
容玉點點頭:“如果我是你,不會這樣做。”
“那你會這麼做?”
容玉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走近後麵的溫泉,在樹上掛著的道袍上翻了又翻,挑出屬於靜賢的那件,連帶著裏衣卷成一團,塞到芷昔手裏。
芷昔捧著衣物,呆了一呆,喃喃道:“……你好卑鄙。”
容玉當年出家之時,曾修書家中告之此事。父母後來也曾上山來看她,生身母親摟著她掉了幾滴淚。彼時道教正是最盛,若有兒女侍奉道君,也是件幸事。更何況容玉這一世的生身父母膝下尚有別的兒女,便也是稍有不舍,更多欣慰。
這幾年除了每逢過年便有些什物送上山來,幾乎便了斷了塵緣。
容玉原本以為如此便不會和凡間孽緣有什麼牽扯,誰知這幾日恰逢她誕辰,收到了一封書信。
那書信是她當年剛出生時,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寫的。
打自她被送上靈山之後,就沒有收到過這位未婚夫的隻言片語,隻當是徹底斷了聯係,眼下卻寫信來,令她有些納悶。
芷昔見她收了信,卻不拆開看,心裏癢癢:“你不看?”
容玉將信放在桌上:“不必看。”
靜賢笑道:“靈犀師妹總是沉得住氣,要我,總要看一看寫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