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維揚本正在對著院子裏的榕樹發呆,忽聽耳邊風聲,連頭都不回一下,就一把握住凳腳。他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沒有一絲波動:“容玉,你真幼稚。”
她走近了,按住柳維揚的手腕。柳維揚僵了一下,靜靜地看著她。
容玉接過他手上的矮凳,放在邊上,順便把他按在那個凳子上。柳維揚都沒有反抗,他知道自己隻要出手,就會鬧出人命來。容玉顏色如玉,臉上帶笑,那自是美貌不可方物。她靠近過去,含笑問:“柳先生會說笑話,如何我卻不知?”
柳維揚克製著,他的身體緊繃如弦,似乎隻要再一個輕巧的力道,就會崩斷。他知道自己警惕心過高,和旁人走得近些,便會誤傷。可是這一點,無法回避,他一定要習慣外人的觸碰。
容玉伸出手去,裝模作樣想摸他的臉,不想他真的沒有躲閃,反而讓她實實在在碰到。她不由一愣,原來隻是拿他逗趣,卻不想真的成了登徒子。
她那一股莫名的怒氣頓時消散,收回手,喃喃道:“天大的誤會。”
柳維揚握著她的手臂:“我沒想到你連情緒都控製不好,幼稚得要命。”
這一點正好戳中她的痛處。
她的確是控製不好,因為以前根本不必去控製。
容玉抽回手來,轉身便走,末了還把門摔得震天響。她一直以為,她想追求的是一顆心和潛在的人性,而她慢慢開始像個凡人的時候,卻連情緒也無法控製了。
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
她要的那顆心,對她來說,是不是多餘的?
她一人走到那條溪流的源頭,溪水清淺,還有魚兒在碎石間遊動。她在溪邊坐下,閉上眼,耳邊是輕微的風聲,如此溫柔,曬在肩頭的陽光那麼溫暖,還有水的冰涼觸感——這些都是她以前感覺不到的。
真美好。她不由想。
如果沒有心,她根本不會知道那有多美好。
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到太陽西斜,她開始覺得腹中饑餓。容玉折了根樹枝,把一頭弄得尖些,往水中一刺,刺了個空。
她想了想,再往水中刺去,這回刺中一尾魚來,那魚甚至還擺著尾巴掙紮。她正要刺第三下,忽聽身後有人走來。
她轉過頭,隻見柳維揚站在身後,他表情平淡:“我來找你回去。”
容玉舉著一根樹枝,那樹枝上頭還刺著一條活蹦亂跳正掙紮的魚。她想了想,把樹枝遞過去:“嗯,你喜歡吃魚嗎?”
柳維揚終於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情,走過來彎腰脫鞋,脫外袍,下水去抓魚。
容玉光著腳,踩在碎石上麵,石頭抵著腳掌,有些刺痛感。她坐在岸邊,樂得看他挽著衣袖忙碌。
沒有記憶和過去的柳維揚,和慢慢開始感受凡俗情感的容玉。
縱然這個世上並沒有真正的永恒,卻有那一瞬間,會被收納在記憶裏中成為恒久。
柳維揚捏著兩尾大魚上岸,那魚在他手中服服帖帖,沒有一絲動靜,若不是那鰓正在一鼓一鼓,她還以為那魚已經被他捏死了。
柳維揚經過她身邊,稍一停留,看了一眼她浸在水中的雙足,她的手腳都長得很美,尋常凡人的確不會生得如此。
等容玉吃上了烤魚,才勉強開口道:“明日開始,教書的重任就托付給你吧。”
柳維揚側過臉,看著她,笑了一笑:“早該如此。”
“可是那怎麼可能,我怎麼覺得我講得不錯?”
“是挺好,”他想了想,“不過他們不需要聽這些。”
容玉歎了口氣,轉開了話頭:“你這魚烤得不錯。”
柳維揚看著自己的手,他做這件事的時候,那麼自然,似乎從前就做過。隻要能控製住他身上的不知名的力道,他其實可以做很多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就算有尋常的強盜來打劫,他都不敢出手,隻要他出手,便能隨隨便便致對方於死地。他被自己限製住了。
“你又要教書,又要做飯,會不會太辛苦?”容玉歪了下頭。
柳維揚抬起眼看著她,忍了忍,還是微笑:“其實,還好。”容玉自然不會知道,周圍的鄉親是如何傳說他們的關係,說她是私奔出門的大小姐,隻會寫字讀書,而不會做家事。
容玉頓時高興了:“甚好,我本來還擔心你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