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翻轉右手,她的手指纖長白皙,像是不染血腥:“我之前隻是教訓你,並不會真的下重手,就是因為你並無造業,可你現在戕害無辜凡人,我就再容你不得。”
重臨倒在地上,深深地望著她,似乎強撐著一口氣隻為她的解釋。何必還要解釋,這結果不正是一目了然?容玉看著他,覺得凡人果真是奇怪極了:“我對你隻是虛情假意,從頭到尾,沒有一絲一毫的真情。不過,我會為你報仇的,你大可以安心地去。”
重臨依舊死死地盯著她,眼角卻有淚滑入那片血泊。隔了片刻,他終於氣絕,可那雙眼卻不曾合上。
容玉站起身,直直向傅錚走去。她身上的仙氣不再被束縛,自由地舒展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隻是勉強支撐方才沒有跪倒在地,更不用說逃跑。她又踏前兩步,傅錚再也承受不住這重壓,屈膝慢慢要跪下,可他還在掙紮,不肯在她麵前示弱。
容玉抬起手,按在他的頭頂。他微微顫抖著,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緣何仙子狠心至此……”
“隻因你傷了無辜之人。”
“當年,我妖族何其之盛,又為人所驅逐殺戮……何談無辜?”
容玉低頭看著他,那竹精的眼淚突然落在她的手心,是滾燙的。她原來以為她與旁人的不同,隻在於一顆心,可是眼下她終於明白。
“仙子……你說人與妖,妖與仙,究竟又有何不同?”
容玉無法回答,抽回手,一拂衣袖,那竹精立刻化為一股細沙,被風吹走。
世情這一課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修成,她根本沒有情。但凡別人會有的七情六欲,她都不會有,因為她是沒有心的。
容玉閉目思索,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那裏正激越地跳動,令她口幹舌燥。原來是為了這個,一直以來,她所求的也隻是這個。一意孤行,不撞南牆不回頭,她隻是為了這顆心。
她甚至都無法說清,她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她睜開眼,眼前的場景卻是變了,似乎又是一個陌生府邸。她走了幾步,隻聽窗格中飄出一個聲音:“夫人,子君的屍首已經在家祠停放幾日,還是早日下葬罷。”重臨字子君,聽這話語,說話的人怕是重臨的父親,割據一方的諸侯了。
“子君死得太慘……竟是被、被……”那女子帶著哭腔道,“我日日做夢,都夢見子君全身是血站在我的麵前,怎麼都不肯再世為人,他說他不甘心……我後來找了高人,隻有這個法子,子君才能瞑目。”
“唉,那些雲遊方士的話怎麼能信?罷了罷了,你若覺得如此可行,便這樣去做吧。”
容玉聞言,轉身禦風往重府的家祠而去。
重臨的魂魄尚未聚全,她抬手在半開的棺木上一點,就可見端倪。也不知是誰,竟然在他的魂魄之上留下印記,哪怕輪回轉世之後,也會記得臨死前那一刻絕望:“不論過去多久,哪怕一百年一千年,容玉,總有一天也要你承受我當日的痛苦。”
容玉微微苦笑,這是她造下的業障,她自然會去承擔。
她沿著淒清的路慢慢走著,似乎什麼都沒想,又似乎一片混亂。
突然,她停住腳步,隻見一個黑發的清秀少年正蹲在地上,一點點從砂礫裏挑出閃著光暈的魂魄,再小心翼翼地把挑出來的放進一隻小盒子裏。他挑揀得很認真,垂在背後的黑發遮住了半麵臉頰——那時他的修為尚淺,連發色都還是黑的,不似如今那樣灰白。
可這僅僅是多此一舉,她隻是隨手一揮,那竹精的魂魄碎裂,怎麼可能還能被這樣一點點拚回去。
容玉靜靜地看著,許久不動。她已將前塵全部想起,也不需要由山蜃產生的夢境來引導她被封住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