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掌控天地,我隻是想知道,我不知道的這一些。”柳維揚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不相信?”
“當然不信。”這世間的人們,不管是仙君或是凡人,都陷在一團泥沼,無非名利。
柳維揚身姿挺拔,抬手按在胸口上,忽然引出了長長的一條細線,是他的元神:“我可以證明。”
容玉毫不猶豫地接過。他們的元神都不能夠直接暴露給別人,畢竟那是身體乃至整個靈魂裏最脆弱的地方,她隻要微微用力,就可以讓他元神破碎、永不超生。而人的心,卻是那麼複雜而迂回,如果不是那個人有意出示,任憑她是上神,也無法找到對方的元神所在。而從元神深處傳來的震蕩告訴她,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隻是想追尋他所不知道的那片領域。
他大概也是得了妄執這種病了。
容玉鬆開手,將指尖不斷環繞的文字交付給他:“你現在已不像一個仙君。”
無欲無求才是他們修行的最終目的。
那些文字都被深深烙印在他的元神裏,好像是紫虛殿內那盞永不熄滅的長明燈。他臉色蒼白,神情淡然,居然還能微笑:“無所謂。”
同年歲末,西方的邪神遣來了使節,奉上了一隻精雕細琢的碧綠琉璃盞。當琉璃盞盛上了酒漿,一時間碧光大作,酒盞上似乎有隱約有人影晃動,那幻影晃著晃著,突然間從杯壁上走了下來,在大殿上舞姿翩躚起來。
那是一個著了淡青色衣衫的女子。
柳維揚第一眼看清她的臉,不由倒抽了一口氣。他清清楚楚記得她眉心那點精致的朱砂印記,還有那些上古文字烙印在自己元神上的痛苦,兩者密不可分。
同座的幾位修為深厚的仙君也是一副驚恐的表情。
隻有那些不諳世事的小仙還能笑嘻嘻地評論說:“這位仙子比月宮上那位要美貌些。”
天帝震怒,當場將那使節送上天刑台,也給了邪神開戰的理由。
容玉是先神女媧的弟子,還在天地混沌之刻,她曾化身為燈,是混沌黑暗間唯一的光源。盤古氏劈開天地後,將混沌收在一處,之後的先神將輪流守衛。她是繼女媧先神之後,即將守衛混沌之所的最後人選。
而西方邪神的始祖黑龍曾因挑釁先神女媧而被斬落劍下,其中糾葛十分複雜。
容玉那日並不在場。
她一直以來離群索居,也沒有什麼交好的仙君。
柳維揚也不知道她到底聽沒聽說過這回事,他很快開始解讀那些上古文字,這些文字他從未見過,隻好從古籍上開始查找,慢慢吃透。每解讀完一段,他便對冥宮裏的一切更加入迷,他知道冥宮便是開天辟地後收起天地混沌的地方,如果自己要進入冥宮,就必須擁有足以挑戰先神們的仙法。
他現在有的再不是對先神們的敬畏,而是一種奇特的、躍躍欲試的挑戰。
他知道自己已沉溺得太深。
第二年,邪神同九重天庭正式開戰,戰火燒過平靜多年的邊境,竟然直逼過來。
邪神的使節再次到來,這次沒再帶來什麼琉璃酒盞,而是帶了新登位的玄襄殿下的一句話,他指名道姓邀請容玉前往楮墨城。雖然邪神想要攻下九重天庭也要付出極端慘重的代價,但對於天庭而言,此時的戰局已是傾頹,隻怕不久之後就要以摧枯拉朽之勢轟然倒塌。
容玉不知從哪裏得來這個消息,居然主動來找天帝,表明願意前往楮墨城。隻是玄襄明麵上說是邀請,實際上卻是有挾持她為人質的意味。
她前往楮墨城的那一日,天色灰蒙蒙的。她撩起寬大的衣擺,緩緩踏上七彩華光攆,然後回頭看過來。
柳維揚也在送行的人流中,隻見她似乎在尋找什麼,然後同自己的視線相遇。她慢慢地笑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說了兩個字:再見。
烙印在他的元神上的上古文字似乎活動起來,發燙到有些疼痛。
這是他在天庭之上最後一次見到容玉。
茶香盈滿於室,他們終於還是從楮墨的魔境之中回到現實。
柳維揚輕拂衣袖,將墨色的陶瓷盞推向聒噪的花精:“請用。”
花精一反常態,甚至有點恭敬地拿起杯子,觀賞完茶色後才小心地喝了一口:“你以後還是會回天庭吧?”
誰在乎呢。
柳維揚淡淡地回答:“還沒有想過要回去。”
“你和那位玄襄殿下一般奇怪……”
手心裏那串七彩琉璃似乎微微發熱,那是玄襄的魂魄,提醒著他,在楮墨的魔境裏發生的事,並非僅僅是一場夢。而這夢中,他同玄襄握手言和。
他在失去記憶的時候,仍然會有一種感覺,他和玄襄本就隻能活下來一個。
沙羅兩朝,枯榮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