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燐
傍晚時分。
功刀直純與都築由花兩人,來到一處緊鄰市中心的靜謐住宅區。
眼前是一棟嶄新的獨棟住家。
門牌上寫著【南原】。
「是這裏吧。」
「是啊。」
以前曾來造訪過一次的由花點了點頭。
直純身上有張寫了地址的紙條,不過因為是由花在帶路,看來也沒有它出場的餘地了。
「小步在哭呢。」
「小孩的名字嗎?」
「嗯。小步她非~~常可愛哦。」
的確,可以聽見住宅裏傳出了嬰兒哭聲。
或許來得不是時候。直純如此暗忖,不過他還是按下了門鈴。
不久,男人的聲音應門了:
『是直純嗎?』
「是的。」
『我現在有點抽不出空。你們自己進來吧。』
「我知道了。」
直純以眼神催促由花後,打開了玄關的門扉。
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入鼻裏。
「這個味道是……」
「是尿布吧。」
直純皺起了臉,說聲「打擾了」後走進房間;由花也喊了聲「打擾了——」跟在他的後頭。
兩人循著哭聲與氣味走進客廳之後,見到一名熟識的男子坐在沙發上,正在替嬰兒換尿布。
「南原兄。」
直純出聲叫喚之後,男子回過頭來露齒而笑。
雖然想說出一番恭維的話,但這男子與嬰兒在一起的情景,看上去感覺真的很不搭。
令人生畏的容貌,以及長年鍛練出來的鋼鐵般身軀。
他的身高比直純矮了十公分,肌肉厚實程度也是直純略勝一籌,然而直純卻總感覺對方比自己大上一、兩倍。
「哦。好久不見了。」
南原鷹秋。
這個男人與直純及由花都是隸屬於『院』的狼人,同時也是獸聖的成員。
過去直純與他交戰過許多次,但是戰績為二勝十敗,勝少敗多。
盡管直純體格比他強壯,然而不論力量、速度、招式、打擊的強度——鷹秋在各方麵都勝過直純一倍。
「再等我一下。」
鷹秋說話的同時,以熟練的動作替嬰兒換紙尿布。
長相近乎猙獰的鷹秋換尿布的模樣又滑稽又溫馨,直純不由得笑了出來。
「你笑個什麼勁啊?」
鷹秋的眼神夾雜笑意瞪了過來,直純說了聲「啊、沒有啦」,挺直了背脊。
「小步現在幾個月大了呀?」
由花在沙發旁彎下身子問道。
「四個月了。」
鷹秋回答時戳了戳小嬰兒的鼻尖,小嬰兒發出呀呀叫聲握住父親的手指。換完尿布之後,小嬰兒的心情似乎很好。
「可以讓我抱抱她嗎?」
「哦。」
由花開心地抱起嬰兒。
「嗯——好軟又好溫暖哦——」
她磨蹭著嬰兒的臉頰,發出感到幸福的聲音。
「你看、你看,直純,很可愛吧~~」
「啊、嗯。」
由花與嬰兒的笑臉同時轉向直純,讓他霎時手足無措。
「直純你也抱抱看吧。」
「不、不了。」
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嗯?你沒有抱過小嬰兒嗎?」
「是、是的。」
「什麼事都要親身體驗。你就當作是預先演練,抱抱看吧。」
「預先演練?」
「你和由花訂婚了吧?」
直純發出嗚的一聲呻吟。
他與由花訂婚的事,明明除了她的父母以外,沒再向其它人說過才對。
「妳……說了嗎?」
「嗯。」
由花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妳還跟誰說了?」
「深雪姐和真矢哥……還有五堂叔叔。小學與小圓也都知道哦。」
直純搔了搔皺起的眉間。
反正其它人總有一天都會得知這件事,他也不是想特別隱瞞,隻是被認識的熟人知道這件事,還是會感到很害臊。
但在由花提及的人名之中,卻沒有佐和山安曇,至少這一點還值得慶幸。
直純心想,這件事還是由自己向安曇報告比較妥當。
「離結婚還有一段時間……不過,我還是先向你們說聲恭喜囉。」
「謝謝您。」
直純神情複雜地低頭鞠躬。
「請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哦。」
由花笑容滿麵地接著說道。
「喔喔。我會祭出必殺的長溯剛組曲的。」(譯注:日本著名歌手。)
鷹秋豎起大姆指回複她。
——婚禮……嗎?
有關婚禮的事,他還沒和由花商量過。不知道她想要在神明麵前舉行,或者是在教堂裏?另外,關於宴會方麵,他也想盡量避免——
當他思忖著這些事情時,由花再次說了聲「直純、來」,把手上嬰兒向他湊近。
「嗚……」
「你抱抱看吧。像你們這麼年輕,馬上就可以生出兩、三個小嬰兒了。」
直純愁眉苦臉地盯著嬰兒看。
再次仔細一瞧,他才發現小嬰兒真的好小。直純甚至覺得像自己這種粗魯的人抱她的話,搞不好會傷害到她。
雖然由花直說她好可愛,但直純隻覺得小女嬰看起來像隻猴子。即使追問他小女嬰可不可愛,他也答不上來。
而且他也搞不清楚嬰兒的容貌是像父親還像母親。
直純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這孩子的發色與膚色都不像燐呢。」
小步的母親並不是外國人,卻擁有白色發絲和褐色肌膚。然而小步的發色漆黑,膚色則像日本人。
「嗯。不過她的五官倒是有像我老婆呢。」
「嗯嗯。小步將來一定是個大美人哦。」
由花說道。
直純又一次定睛瞧著嬰兒的臉蛋,但還是看不出來她和燐哪裏相像。
「那個,請問燐在哪裏呢?」
直純轉移話題——應該說是回到正題才對——然而……
「哦,看來你死也不抱我女兒就對了。」
話題又被明顯地拉了回去。
「呃、那個,該怎麼說呢……」
直純不由得語無倫次。
鷹秋笑了起來:
「嗯,我明白你的心情。雖說這是我女兒,不過當初我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不會硬叫你抱她的。」
「……抱歉。」
「那麼,你們找我老婆有什麼事?」
直純挺直身子後答道:
「今天前來拜訪,是有事要找燐商量。」
沒錯。直純和由花之所以造訪南原家,是為了向鷹秋的妻子——燐尋求協助。
燐並不是一般女性,她乃是天生擁有強大靈力的特殊種族——香沙薙一族僅存的幸存者。
無論是在術士或是劍士方麵,燐的本事都淩駕了一流的領域。
盡管燐現在不再隸屬於『院』,但她以前曾基於某個理由,持續與妖魔奮戰到底,想要徹底消滅妖魔。
在確定妖魔滅絕之後,她才放下了手上的刀劍,與鷹秋結婚成為家庭主婦。現在妖魔既然又現身了,她再度走上戰場的機率也相當高。
想奪取國見遙和春原麻由性命的敵人實力非常強悍,而且還具備驅使妖魔的能力。
如果燐真的打算再次拿起刀劍,直純很希望能和她一同戰鬥。
鷹秋與其它獸聖也各有任務,能期待成為生力軍的人,就隻剩下燐一個了。
「怎麼了,你找我老婆有事啊?不過她剛好出門了。」
失敗了。直純心想。
雖然他事先打過電話說要拜訪南原家,但是並沒有明說是什麼重要的事。
「那麼,燐現在人在哪裏呢?」
「她去黑麒麟那裏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
「黑麒麟?是指國見遙嗎?」
「啊啊,似乎就是那個名字吧。」
直純與由花對看了一眼之後,開口追問鷹秋:
「為什麼燐會去找黑麒麟?」
「是五堂大叔拜托她的。」
直純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什麼時候的事?」
「二……不,四天前吧。她才剛出門,如果你們是要找她的話,就剛好錯過了。」
「是……嗎?」
直純以指尖搔著下顎。
由於沒有事先說好是為了什麼事拜訪,導致錯過了見麵的機會,這的確令直純有些扼腕,不過同時他也很感激已經展開行動的燐。
「你們該不會也是為了向燐請求支持吧?」
直純歎了口氣,點頭承認。
盡管燐的實力比獸聖還要強大,但她現在畢竟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直純也隱約感覺得到燐對於再赴戰場會有所抗拒。
此外,身為她丈夫的鷹秋想必也不希望見到妻子再次陷入險境吧。所以直純也作好了覺悟,等著被鷹秋狠狠訓斥一頓。
「星獸、妖魔,再加上人類的存亡危機……嗎?真是件麻煩的差事啊。」
鷹秋沒有責備直純,而是喃喃自語地說道。
「唉,反正我也受到牽連了。」
「連南原兄你也……?」
「嗯,我和真矢也被賦予擔任星獸護衛的任務。」
直純瞪大了眼睛。
「不過,我們守護的星獸與你們負責的不同。對方還拒絕了我們提出的協助請求,根本無法展開行動。」
「南原兄你們也……這就表示其它獸聖也是囉?」
「大概吧。還沒有接到情報,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是嗎……」
直純不禁沉下臉來。
原則上,『院』與星獸的接觸是禁忌。
但是身為『院』之『長者』的五堂,卻讓獸聖們去守護星獸。
這就顯示星獸們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企圖奪取國見遙和春原麻由性命的,是妖魔與差使妖魔的星獸們。
這幾個月以來,『院』正式確認了已有三名星獸遭到殺害。
星獸之間自相殘殺。
這種情況實屬異常。
「唉呀,這可不行,我都還沒泡茶呢。」
鷹秋嘿咻一聲自沙發上起身,走出客廳。
當直純正想說「不勞費心」時,卻感覺到有點不太對勁。
「南原兄……」
他叫住了對方。
「你的左腳怎麼了?」
因為鷹秋走路時拖著左腳。
「啊啊,前天骨折了。」
鷹秋回過頭來露出苦笑。
「你和妖魔戰鬥過了嗎?」
直純訝異地大喊。
「那個……是被我老婆打斷的。」
聽見這個答案,輪到由花驚叫出聲。
「夫妻吵架嗎?」
鷹秋不由得捧腹大笑。
「不是啦,我是和老婆練習對戰而已,因為那家夥已經快三年沒拿過刀劍了,不可能立刻進入實戰狀態吧。」
直純點了點頭,瞥了由花一眼。
對戰士來說,空窗期是天敵。實際上,由花也不隻因此受了一次重傷。
昨晚的戰鬥也是。由花居然馬上被敵方妖魔給製住!敵人的實力確實很強,但若是以往那個經常與直純連手行動的由花,應該不至於那麼輕易就被敵人反將一軍。
「如果擔心對方受傷而不敢放手一搏,戰鬥手感就沒辦法像以往那麼敏銳了。所以我叫她使出全力,盡量放馬過來,結果我就變成這副德行了。」
「這麼說來,燐的能力——」
鷹秋咧嘴一笑,豎起了大姆指。
「嗯,她的身手一點都沒生疏喔。」
當直純與由花造訪南原家時,春原麻由正低著頭站在一扇大門前方。
她眼前的那扇門扉,正是國見遙經營的咖啡廳——一角屋的大門。
麻由深深歎了口氣。
為什麼自己又來這裏呢?
她搖了搖頭。
不為別的。
她是為了察看遙的情況。
經過昨夜一戰,遙與柚子雙雙身負重傷。
兩人雖被運往麻由的房間進行緊急處置,但那個叫功刀直純的青年在檢查了兩人的傷勢之後,說過遙受的傷非常嚴重,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早就死了。
當遙在客廳接受緊急治療時,麻由都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但透過牆壁,她仍能聽見遙痛苦的呻吟聲,直到現在依舊清晰地在耳中徘徊。
昨晚也讓麻由留下了可怕的回憶。她之所以能毫發無傷,都是多虧了遙和柚子,還有自稱是遙的同伴的那對男女。
我根本就沒拜托任何人來救我,
如果是前幾天的自己,或許還會說出這種話來否定他們的努力。
但是麻由如今不再這麼認為了。
麻由心想,即便知道了遙的情況之後,自己無法做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才好,但至少她不能無視於遙的存在。
她抬起一直低垂的頭。
原本以為經曆昨天的事件之後,今天咖啡店會休業一天,但是門扉上出乎意料掛著營業中的牌子。
他的身體已經恢複到可以站在櫃台裏工作了嗎?
她偏著頭打開門扉,隨著叮鈴鈴的門鈴聲響起時——
「歡迎光臨——」
一陣清亮的女性嗓音迎麵而來。
麻由瞪大了眼睛。
隻見一個陌生女子佇立在櫃台後方。
「唉呀?」
女子看見麻由之後,微微側過了臉。
「妳是……春原麻由小姐吧?」
聽見對方發問,麻由有些膽怯地回答:「是、是的。」
「能見到妳真讓我開心,來,這邊坐吧。」
女子微微一笑,催促麻由坐至櫃台前方的椅子上。
「好、好的。」
麻由有些畏縮地應和,在對方的催促之下坐到椅子上。
與昨天發生的情形一模一樣。
自己非得改掉完全跟著別人步調走的壞習慣不可……麻由暗忖。
麻由歎了口氣,抬頭望向女性。
年紀的話……看不太出來,似乎是二十歲左右,也有點像二十幾歲,應該至少比自己年長個幾歲吧。
她的身形纖細修長,透過圍裙也能看出眼前的女子身材姣好。
端正的臉型與鼻梁、細長清秀的眼眸——從長相來看,她是個地道的美人胚子,一頭發色明亮的短發,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完全沒有美女身上常有的那種難以親近的氣息。
「喝紅茶好嗎?妳不喜歡咖啡吧?」
「咦?啊……好的。」
女微微一笑,開始動手準備。
這名女子到底是誰?遙他怎麼了呢?錯過詢問時機的麻由,隻能漫無目的地環顧店內。
店內的裝潢與桌椅都很新穎,給人一種幹淨明亮的感覺。
與昨天看到的景象完全一樣——當麻由這麼想的時候,發現了有點不對。
有個客人正坐在角落的位子上。
那是名戴著眼鏡的年輕女子,她一臉沉靜地看著書,桌上放著咖啡與三明治。
女子臉上的五官稱得上是個美人,不過沒有特別突出的特征,可是不知為何,麻由的視線竟沒辦法從她身上移開。
「讓妳久等了。」
聽見這句話聲,麻由才猛然回神,轉向正麵。
她的麵前已經放了一個茶杯,清爽的香氣隨即撲鼻而來。
「相澤早紀。」
「咦?」
「我的名字。」
「相澤……早紀小姐。」
「沒錯。請妳多多指教囉,春原麻由小姐。」
自稱為相澤早紀的女性露出了親切的笑容,然後對著她眨了眨眼。
「那個……我的事……」
「我——全都知道哦,因為妳是小遙選為『伴侶』的女性嘛。」
「啊……」
早紀點了點頭。
「雖然我看起來是這副模樣,但我也是國見家的人。想法很固執哦。」
對了。麻由心中暗自說道。
昨天與遙交談的時候,就已經聽過早紀這個名字了。
「雖然我現在已經不是國見家的人了,但還是以個人名義來幫小遙的忙。」
早紀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撩起落在耳上的發絲,耳垂上的耳環閃閃發亮。光芒藍中帶紫,大概是張丹泉寶石。(譯注:丹泉寶石TANZANITE.是一種世界公認的類藍寶石。為紀念當時新成立的坦桑尼亞聯合共和國,又被命名為坦桑藍(TANZANITE)。)
「規劃這間店的人就是我哦。」
「這樣子啊……」
「嗯。規劃餐廳店麵是我的工作。除了菜單以外,不論是內部裝潢設計、餐具選擇、與批貨商議價、衛生管理指導……等等,全都由我一手包辦。」
「哦……」
麻由又環視了店內一圈。
麻由之前就覺得,在店內空間的規劃方式以及小飾品的選擇上,感覺得到一種女性的纖細,自己的想法果然沒錯。
「這間店的店麵很小吧?不過預算倒是很充足,所以我就毫不顧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了。餐具全都用璋致活的瓷具喔!這也是我個人的喜好。」
早紀笑盈盈地解釋起來。
「食材也很花錢呢,,尤其遙對蘋果與咖啡豆又特別挑剔。我真希望麻由小姐妳也喝喝看遙親手泡的咖啡,遙在這方麵的功力已經遠遠超過我了哦。」
她的表情和語氣都十分開朗。
氣質爽朗、個性活潑,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要是住在附近的人知道店裏有這麼一個美女,或許生意會興隆許多吧。麻由突然有了這種想法。
「雖然可以盡情砸錢讓我很開心,但以規劃咖啡廳這一點來說,反倒讓我心情有些複雜。可能是因為這樣比較沒幹勁吧……」
麻由一邊附和她的話,一邊拿起杯子啜飲紅茶。
雖然麻由昨天沒有注意到,但是她使用的杯子與架上的餐具,確實全部都是璋致活的瓷器。
紅茶很好喝。遙雖然也泡得很好,但是麻由覺得今天這杯紅茶的香氣更加濃鬱。
不過,麻由不知道這是因為茶葉不同,或者是衝泡者的技巧不同。她雖然幾乎每天都喝紅茶,但是並不清楚茶葉的品種,所以舌頭也品嚐不出其中的差異。
「啊。」
早紀滔滔不絕地說話,然後突然停了下來。
「對不起,都是我自己一直在說話。」
早紀吐了吐舌頭,輕敲一下自己的頭。
這名自稱相澤早紀的女性即使做出這種舉動,還是非常可愛。
「那麼,麻由小姐是看來小遙的吧?」
「咦?」
麻由的茶杯仍放在唇邊,兀自瞪大了眼睛。
——對、對了……
她慌張地放下了杯子。
沒錯。麻由並不是特地來喝紅茶的,而是來探望遙的傷勢。
但是麻由口中說的話卻與內心想的完全相反。
「我、我……昨天在店裏點了紅茶和蛋糕,可、可是後來發生了不少事,就那個……沒付錢就走掉了,所以、我、那個……是來這裏付錢的!」
麻由吞吞吐吐地說完之後掏出了錢包。
「唉呀,那點小事別在意嘛。」
「那、那可不行。」
麻由從錢包裏抽出兩張幹圓大鈔遞給早紀。
「麻由小姐真是個老實人呢。」
早紀露出些微苦笑,說道:「那麼謝謝您的惠顧,收您兩千圓。」然後收下了紙鈔。
「等妳要回去的時候再找妳錢好嗎?」
「好、好的。」
麻由點了點頭,雙手捧起茶杯。
她喝著紅茶暗自歎氣。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她知道自己是個內向又消極的人,但看來連個性也相當別扭。
「妳吃了小遙的蛋糕嗎?」
「是、是的。吃了蘋果餡餅。」
早紀霎時彈響指頭。
「麻由小姐真有眼光,在小遙擅長的甜點當中,蘋果餡餅是排行第三名的喔,好吃吧?」
「是的。那個……非常好吃……」
這次總算不別扭地誠實回答。
甚至因為實在太好吃了,她不禁加點了第二份,這件事麻由決定不說。
「妳不在意小遙的狀況嗎?」
早紀改變話題。不,正確來說是回到正題吧。
「麻由小姐其實是來探望小遙的吧?」
麻由低著頭,她既沒開口反駁,也沒有承認。
「妳不用擔心小遙哦,他現在正在二樓睡覺。」
早紀似乎把麻由的沉默視為默認了。
「我想,再過三、四天他就能進店裏工作了吧。需要花比較多時間療傷的反而是柚子。因為她受到了不少致命傷。」
早紀一隻手撫著臉頰,輕輕地歎了口氣。
「柚子……也在二樓嗎?」
麻由抬眼詢問,早紀則搖了搖頭。
「柚子今早被送回國見家了,亮也是。」
「亮先生……也……?」
「昨晚他也在別的地方戰鬥,同樣身受重傷。」
麻由垂下目光蜷縮身子。
「麻由小姐妳別這麼消沉嘛,畢竟妳也是受害者啊。」
「……」
「不過,如果——」
麻由又抬起頭望向早紀。
「如果妳多少認同了小遙他們的努力,請妳至少也向他們說聲謝謝吧。」
麻由沒點頭也沒搖頭,再次低下了頭。
她低著頭,將茶杯湊到嘴邊,然後捧著茶杯隨意地望向圓桌的方向。
戴眼鏡的女客人像剛才一樣正在看書。
但是她突然望向麻由這邊。
兩人眼神交會後,那位女性露出溫柔的微笑,麻由不禁身子一縮想別開目光,但又覺得這麼做很失禮,於是她硬擠出笑容,向對方點頭示意。
女客人也微笑地點頭回禮,目光再次回到書本上。
然而在下一瞬間,女性的視線又離開了書本。
她側臉的神色顯然很緊繃。
「麻由小姐。」
接著早紀出聲叫喚不解地偏著頭的麻由。
她回頭一看,發現早紀的表情也十分嚴肅。
「可能有點不妙哦。」
「咦?」
「來了。」
「……?」
「敵人。」
麻由聽見這句話後,感覺心裏發寒。
「我會拖住敵人,麻由小姐快從後門逃走吧。」
早紀邊說邊脫下圍裙。
「可、可是……」
「沒問題的。雖然我沒有亮和柚子那麼厲害,但多少也有點本事。」
早紀眨了眨眼,走出櫃台。
「快走吧。」
在催促之下,麻由慌慌張張地站起來。
「那邊的那位客人,也麻煩您從廚房後門出去吧,店門前方好像有個變態正在徘徊呢,錢就不用付了。」
早紀也出聲提醒坐在圓桌旁的女客人。
女客人點了點頭,合上書本後立刻站起身。
突然被店家要求離開,又說外頭有變態徘徊,那名女客人卻完全沒有表現出驚訝,也不開口反問,且方才臉上出現的緊繃神色已經消失。
在早紀的催促之下,那名女性比麻由早一步走入廚房。
「喏,麻由小姐也快走吧。」
早紀推了推麻由的背,麻由才跟著走入廚房。
「那、那個……」
麻由瞥了一眼天花板,回頭看向早紀。
「阿、阿遙他……」
「他不會有事的。隻要妳還活著,他就算脖子被扭斷也不會死哦。所以妳快走吧。」
「是、是的。」
在第三次的催促之後,麻由才小跑步地穿越廚房,按照早紀說的從後門溜出店外。
她來咖啡廳的時候,天空還是一片橘紅色,現在已經轉為深藍了。
「這個社會變得相當騷動不安呢。」
忽然有人出聲說話,麻由吃驚地縮起身軀。
她畏縮地緩緩轉頭,看見剛才走出店裏的女客人就站在身旁。
「妳不必感到害怕。」
女性的嗓音雖然平靜,但是清楚而堅定。
麻由還愣著無法回答。
「走吧。」
女客人微微一笑之後邁開步伐。
麻由又怔了數秒,才慌忙追上對方。
好癢。
好癢。
好癢。
誌摩熏不停磨著門牙,搔抓脖子。
脖子上還殘留著鮮紅的燒傷痕跡。
不隻是脖子,在手背、手掌、臉頰、額頭,甚至是衣服遮蓋下的身體其它部位——燙傷遍布了全身。
好癢。
好癢。
好癢。
好癢。
他豎起指甲用力搔抓之後,立即皮綻血流。
誌摩嘖了一聲,睥睨著位於下方的一棟民宅。
他現在人位於春原麻由居住的公寓屋頂上——為了防止墜落而圍起的圍籬上頭。
下方的民宅一樓改建成咖啡廳,裏頭有著灼傷誌摩的男人——黑麒麟。
漆黑的軀體,加上黑金色的鬣毛與獨角。
每當誌摩的腦海裏鮮明浮現對方的模樣時,左胸就感到一陣疼痛,讓他不禁恨恨地咬牙。
好癌。
好痛。
好痛。
好痛。
好痛。
國見遙對誌摩所造成的創傷,沉重到施展治愈方術也無法及時複原。盡管誌摩藉助明良的能力保住了一條命,結果卻落得這副模樣。
每次隻要身體一動,就會拉扯到全身的肌膚,感覺如萬蟻鑽心般地癢,擦汗的話隻會更糟。被遙的獨角貫穿的左胸,則是不時會感到劇痛,左臂也無法抬至肩膀以上。就連左眼的視力也變得模糊,漸漸就要失明了。
都已經淪落至這種地步,他根本無法悠哉地等到下次出場。
繼華音、誌摩、明良之後,接著本來是輪到格彌上場了。但上一次誌摩出擊的時候,格彌也曾經出手幹涉過,所以格彌這次沒資格抱怨。
可怕的人是東雲。沒想到那男人對規定這種事會如此堅持。不過即使會惹東雲生氣,誌摩也管不著了,等到那時候再說吧。
誌摩將右手舉至胸前,掌心倏地冒出火焰。這不足製造火焰的方術,而是之前被他所吸收的紅狼的能力。
幸好他聽說國見遙喪失了靈力,而近衛們也被明良和妖魔打得身負重傷。
遙自己無法戰鬥,護衛們又不在。
也就是說,現在的國見遙隻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
誌摩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首先,連同國見遙在內燒了整間店鋪,再去抓剛才從後門逃走的春原麻由,然後出手殺了她。
好像有個女人與春原麻由一起逃走,大概是隸屬於國見家的方術士吧。他聽說國見家的方術士都很出色,不過,連近衛都當不上的家夥,根本不足為懼。
誌摩自喉嚨深處發出笑聲,揚起右手。
掌上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形成一團火球。
接著誌摩將火球丟向一角屋。
此時,有一道人影正好從一角屋裏竄出。
那道人影縱身一躍,跳至屋頂的高度,掄起手上的棒狀物擋住襲來的火球。
長棒一閃,橙色的靈力衝出,猛烈撞上火球。
那顆原本應該可以一口氣燒毀咖啡廳與國見遙的火球,在半空中如煙火般爆炸之後消失了。
誌摩的太陽穴浮出青筋,往圍籬用力一蹬。
他任由氣壓吹起灰色發絲,降落在一角屋的前方,著地的衝擊力讓他左胸傷口一陣劇烈疼痛。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誌摩如野獸般狂聲嘶吼。
他的臉因憤怒與痛苦而扭曲,轉身看向那道人影。
是一名女性。
長相與身材都是絕色,手上拿著比她的身高還長的金屬棒。棒狀物上刻滿密密麻麻的咒印,一眼就可看出那是方具。
「妳……不是近衛吧。」
他記得國見的近衛是個男人與一個小丫頭。
女性以流暢的動作揮舞金屬棒。
「哦——」
誌摩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靈力,但那個的架勢與眼神都非常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