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棵已經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歪脖兒老柳樹蔭下,坐著一位雙瞳灰白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雙手拄著一根彎彎扭扭的梨木杖,正滔滔不絕的講故事,在他身前站了七八名少年,有說有笑,似乎並沒有專心聽他的故事。
“我還記得那會兒正是天元三十年,魔族長公主率部眾大舉進犯,所向披靡,直打到邙鼎山下,那威風一時無兩,讓聞者喪膽,後來還是多虧楚夢雲從天而降,與那魔姬戰於邙鼎山雪峰,鏖鬥了十天十夜,那一場大戰簡直駭人聽聞,最後魔姬終歸不是對手,一眾魔族才铩羽而歸……”
“老瞎子,你成天就隻講這一個故事,我們早都聽膩了,你就沒有點新鮮的?”
“哈哈哈,這個故事可是永遠都講不完,那楚夢雲經此一戰,聲名遠播、威震四方,魔姬公主的名頭那可不是虛的,如今這三宗四派當年都對她那是聞風喪膽。”中年人說話間聊起灰布衣袖輕輕的抹了抹自己的嘴角,袖口處早都結了一層塵垢,“十天大戰,魔姬雖敗,卻也心中不服,後來竟又三邀楚夢雲戰於雪峰,皆是不敵,直到那最後一場大戰,已經是天元三十二年的事情,此戰之後,兩位絕世高手雙雙下落不明,有傳說他們惺惺相惜,相互愛慕,終成神仙眷侶,也有傳說他們因為大戰力竭,魔姬公主不能忍受數敗之辱,已與楚夢雲同歸於盡,可憐一代高手,還是逃不過命運,成了塵土……”
“李瞎子,你肚子裏翻來覆去就這麼點破事,我們聽夠了,你要再不說些新的,明天我們可不會再來了。”一位青衫少年直了直身子,甩手把一枚銅子兒丟在地上,“哼,我就不信那楚夢雲有那麼厲害,天元榜上會沒有他的名字?”
中年人微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爭辯,那少年又冷哼了一聲,“聽瞎子講故事是最沒勁的事……”說罷他一腳踢在對方手拄的梨木杖上,嘡啷一聲,中年人看起來沒有準備,手中的木杖一歪,便落在了地上,幾名少年隨即哄笑起來,青衫少年似乎愈發得意,眉尖挑了挑,“我說李瞎子,我們家的粥差不多要好了,你再不走可就趕不上了。”
“梅老爺心純仁厚,我李瞎子這大半年若不是靠梅老爺的施舍,早就餓死在這柳樹下了……”
“那你還費什麼話?還不快去吃粥?”青衫少年得意洋洋,中年盲人讚他老爹這幾句,讓他臉上大感有光,就連看其他幾位少年的目光也變了些許。
“盲伯,我扶您去吧。”這會兒李瞎子身後不大起眼的角落裏站起來一名少年,身上的麻布衣裳顯然是經過了多次修改,隻是洗的幹淨,原本看起來眉目還算清秀,卻麵黃肌瘦,顯得比別人瘦小了一些,另外幾名少年一齊看向他,頓時戲笑起來,那青衫少年嘴角撇了撇,“我說周澤,你是不是又要去我們家騙吃的?我爹可是明確的說過,無論是誰想去吃粥都可以,卻得在那善人簿上先簽了名才行。”
名叫周澤的少年咬了咬牙,期初他躲在李瞎子身後,並不起眼,現在尷尬的低著頭,“我隻是想扶盲伯過去,他一個人不方便……”說話間他起身要去拾那梨木杖,卻又被青衫少年一腳踢開,周澤夠不到,再往前就離對方更近,“你裝什麼裝?滿村人誰不知道你家窮得揭不開鍋?若不是我爹有話,老子早打得你滿地找牙!”青衫少年的語氣充滿義憤,氣呼呼的看著周澤,周澤在他麵前,身形更顯得瘦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就像是僵在原地一樣,青衫少年抬起腳又想踢他,猶豫了一下,最終落在地上,“哼,踢你我都怕髒了鞋。”
“我看算了吧,梅萬金,你何必跟他計較?還有你周澤,簽個名字有什麼難的?隻要你簽了名,以後每天下午都可以去梅大老爺的粥棚吃飯,這樣你奶奶也不用天天挨餓,何樂而不為?”說話的是另一位少年,在這幾個孩子裏顯然他年紀最大,比旁人高了半個頭,他一開口,梅萬金便向後退了半步,“陳聰,今天也就是看你的麵子,不然我非得揍他。”梅萬金揮了揮拳頭,另外幾名少年麵麵相覷,這會兒中年盲人則低下身子在麵前摸索幾下,抓起了那枚銅子兒跟他的梨木杖。
周澤弓著腰,勉強抑住眼中的淚水不流下來,正這會兒,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了兩聲,梅萬金一聽,又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就說吧,這掃把星定是餓了,你們瞧,是不是?說他要去騙吃的,還不認?”
陳聰上前扶起周澤,一邊歎氣一邊搖了搖頭,“周澤,你這又是何苦,不就是簽個名麼?這十多年在梅老爺那裏簽名的人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你見梅老爺給過誰難堪?你怎麼就那麼倔強?”
周澤咬著牙不開口,他知道就連陳聰也是打心眼裏厭惡自己,這會兒中年盲人已經起身,臉上仍舊是那副寵辱不驚的微笑,“周澤啊,你不是說要送我去粥棚?還去不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