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把劍灶村一夜的趣劇都說了出來。尤一鶚聽得吃了一驚,暗想陸地神仙門下果然名不虛傳竟有這樣人才,難怪洞庭幫屢次受辱了。當下挺身而起,笑嘻嘻的說道:“既然柳摩霄、單天爵諸公都在此地,而且貧道的師兄天覺僧也在其中,這事隻有貧道一力擔當,且用三寸不爛之舌到監禁所在向他們把公私利害透徹解釋了。好歹要把從前彼此怨結解開言歸於好,大家同仇敵愾以舉義為重,隻不知諸位英雄信得及貧道否?”
黃九龍正色說道:“本來我們毫無成見,都因柳道長、單天爵一再無理取鬧,隻好與他們周旋一二。現倘蒙尤兄從中調解,他們真個能夠冰釋前嫌我們無不樂從,何況大師兄手諭在此,尤兄又遠涉南洋專程來此。”
甘瘋子破袖一甩濃眉一揚,大聲說道:“我輩落落丈夫,一言既出絕無反悔!不然柳單等已在我們掌握之中,何必再廢口舌呢。隻望尤道兄善言調處好了。”
尤一鶚察顏觀色,看得黃九龍、甘瘋子出言磊落舉動光明,也自暗暗欽佩,不免讚揚幾句,便欲請黃九龍派人陪赴監禁所在去見柳摩霄等。黃九龍又道:“尤道兄遠來不易,且請薄飲幾杯權當接風,飲後再去會麵不遲。好在柳單諸位雖然被我們監禁起來,我們抱著寧人負我我不負人的宗旨,一日三餐依然好好供應他們,毫無痛苦,尤道長一見就知。”
說罷舉手一揮,早已設起一席盛宴請尤一鶚首座。尤一鶚抵死不肯,說是現在錢軍師帳下早晚承錢軍師指教不啻師生,諸位同錢軍師既是兄弟便是貧道長輩焉敢僭越。甘瘋子嗬嗬笑道:“尤道兄雖則虛衷謙抑,但你奉俺大師兄的命令而來又擔著極大責任,我們敬你便是敬俺們大師兄一般。何況道兄遠道初來,豈有不分主客之理。不要再謙,快請坐下吧。”
經甘瘋子這樣一說理由充足,尤一鶚沒法再遜隻好告罪坐下。席間談些義軍發難情形和湖堡近事,王元超又把綠萼劍抽出來大家鑒賞一番。經少室山人鑒定,確是百拙上人所鑄,在新得的守拙、瓊光伯仲之間,想不到最後一柄寶劍從幾千裏外歸來,彼此談談說說開懷暢飲。
等到席散以後,尤一鶚掏出幾封密劄,由黃九龍親自陪到監禁柳單所在卻不進去,由尤一鶚一人緩步走入。抬頭一看,隻見監牢外麵是山石迭成的一所石窟裏麵點著一盞琉璃燈,邁步走進窟內卻是一步步向下的石級,拾級而下又是一條隧道,四麵也是山石壘成。隔十幾步便有兩個魁悟大漢挺矛對立,一種陰森之象連尤一鶚這種人都有點不寒而栗起來,知道湖堡的房子都是依山建築,這座監牢是利用山洞築起來的。走盡了這條百餘步的隧道,才見當路豎著手臂粗的鐵柵,當中鎖著一具大鐵鎖,柵外有四個大漢也執長矛守著,柵內黑暗暗的卻看不見什麼。尤一鶚暗暗點頭,心想這樣堅固牢獄本領再大十倍也逃不了,無怪柳摩霄等束手無策了。正這樣想著,柵外四個大漢似乎已得到堡主命令,不待尤一鶚開口便拿起鑰匙開了大鎖開了柵門,讓尤一鶚進去。
尤一鶚一進柵內,一看依然是一條短短的地道,卻有一丈多寬,兩麵竟是天然的石壁上麵支著木板。向前一看明亮非常,露出一重門來卻關得嚴嚴的,這條地道內並無看守的人。尤一鶚走到門口一看,這座門外並不加鎖,輕輕一推便推進去了。不料這一推,卻出乎意料之外,隻見裏麵很大的一間屋子光華燦爛鋪設整齊,一排設著好幾個床鋪,有四個人或坐或臥很悠閑的住著。一見尤一鶚一齊跳起來,八隻眼珠一齊釘在尤一鶚麵上,一種驚奇憂喜兼有的神氣都滿布麵上,又象迷路的小孩忽然碰著親爹娘一般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原來柳摩霄、單天爵、醉菩提、天覺僧四人自從在八陣圖內迷迷糊糊被擒又加上點了穴道,被甘瘋子等捆到湖堡推進這座地牢,把他們一個個解開繩束放在床上,又給他們在房內桌上預備好許多飲食以及起居動用的東西,然後一重重關閉出來派人守在柵外。等到他們張開眼來,各人都好好的睡在床上,而且都睡在一間屋內。這間屋內雖在地道的深處,四麵石壁上都有通空氣的小孔,卻嵌著幾盞油燈光線還非常充足,驟然一看好象四麵壁上掛著一顆顆極大的夜明珠。因為這種油燈嵌在壁內,外麵一層卻用圓圓的一層琉璃罩住,宛似一顆明珠。
柳摩霄等驟然醒來景象大異疑惑是在夢裏,你看我我看你誰也猜不透這是什麼緣故?也不知怎的四人都會在此地床上睡覺,隻記得在劍灶村跳下吳家圍牆就迷糊得人事不知了。柳摩霄把前後情形一琢磨不禁大驚失色!明知上了人家大當凶多吉少,卻又奇怪四人手腳都無繩束捆綁,慌忙在屋內四麵打量一下。四壁都是天生岩壁,竟似深山裏的古洞石屋一般,一間窄窄的一重生鐵門也不知有多厚,任你拳捶腳踢休想動得分毫!四人昏昏沉沉的還以為吳家有這樣的地窟哩。大家商量了一陣竟無脫逃之法,而且各人又覺饑餓異常,一眼看見桌上堆著吃喝的東西,顧不得有毒無毒狼吞虎咽的吃了再說。大家吃飽了肚皮又鑽隙尋縫的想丁一陣法子,實在無法可展,隻好死心塌地的坐下來慢慢設法。
最難受的是不見天日,分不出是白天還是晚上,隻石壁上幾盞琉璃燈晝夜不絕的亮著。每日那扇鐵門中間露出一個小方洞有人送進飲食來,想問送飲食人幾句話象啞子般睬也不睬。這樣把柳摩霄等四人昏天黑地的困了幾天,直到尤一鶚進去好象天上掉下寶貝似的,大家圍住尤一鶚問他怎的也進來了?是不是也上了他們的當被他們捉住了?尤一鶚一麵搖頭一麵打量四周,不住點頭,知道黃九龍說的沒有虧待他們確是真話。論理委實柳、單等自討苦吃,便把自己來意和外麵情形詳細說與他們聽,又把公私利害婉轉懇切的說了一番,然後取出洪秀全密劄交與柳摩霄、單天爵。
尤一鶚苦口婆心的說了一陣,他們才明白竟被他們捉到太湖來了。這時柳摩霄聽了尤一鶚的勸說,自己一想,這幾天性命都在人家掌握之中,如果黃九龍要下毒手早已沒有命在。看這幾天飲食不斷一點沒有淩辱舉動,可見黃九龍等存心不為己甚。而且洞庭幫同兩廣義軍有密切關係,黃九龍的大師兄錢東平又掌握義師大權,將來自己都要聽他調遣,如何再能同他們結下怨仇?但是自己在湖南也是一個魁尖人物,受了這種折辱將來如何見人?
這兩重心理交戰許久竟委決不下。單天爵又是一般思想,不管如何辦法,隻要暫時能夠逃出他們掌握將來終有複仇的機會撞在自己手上。醉菩提、天覺僧兩人完全以柳、單意旨為進退,講不到有一定主見。當下尤一鶚看柳摩霄等低頭思量,一時回答不出話來,早已把四人心理洞如觀火,料得柳摩霄尚有幾分豪俠之氣,隻有單天爵在官場混了多年其心叵測,便是柳摩霄同太湖成仇也是他暗地挑撥出來的。
這樣各人沉寂一回,尤一鶚正想再開導幾句,驀地柳摩霄一跺腳毅然說道:“義軍北指,專待我們洞庭幫助他們一臂之力,時機緊迫我也不能以私廢公。現在既然錢軍師出頭了事,又蒙尤兄跋涉萬裏來替我們和解,我也不能一味固執,可是這就叫我出去是不行的,我情願死在他們手上。”
尤一鶚早已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說下去慌搶著說道:“既然兩家解釋開夙怨自然相待以禮,彼此都是光明俠義的英雄,當然對於柳兄等有一番相當的禮貌。此刻小弟來此,無非先來充個調人罷了。”
尤一鶚這樣一說,柳摩霄才無話可說,卻向單天爵問道:“單兄意下如何?”
單天爵似乎露著極勉強的口氣冷笑道:“全憑柳兄作主好了。”
柳摩霄聽他的口吻,昂頭若有所思,猛地仰天打了一個哈哈朗聲說道:“大義當前豈能顧全小節?尤兄你回複他們,我柳摩霄問心無愧,絕不記念前仇,其餘俺就不能作主了。”
這話一出忽然門外有人嗬嗬大笑道:“好一個問心無愧!柳道長果然名不虛傳,英雄氣概,佩服!佩服!”
房內眾人一愕之間,便見兩人邁步進房,向柳摩霄兜頭一揖哈哈笑道:“這幾天冒犯道長特來請罪,便請眾位出去好暢談一切。”
眾人急看時,卻是甘瘋子同黃九龍。這一來非但柳摩霄愕然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尤一鶚也覺出於意外,不禁格外佩服起來。
當下柳摩霄隻有趁此收帆說了謝罪的話,尤一鶚趁此從中調和,便覺和平之氣充塞主客之間。由黃九龍甘瘋子領路,便請柳摩霄等四人先到別室沐浴,然後同到廳上與少室山人等相見,而且立時擺設盛宴殷殷相待。從此洞庭幫與太湖幫總算暫釋前嫌,互相和好了。當天柳摩霄等接了義師密劄,別了黃九龍等回洞庭湖布置一切去了。尤一鶚的責任已了,事情緊急也告別回去向錢東平複命。這裏甘瘋子、黃九龍等到了各處分寨聚會這一天,把百拙上人八柄劍高拱在議事廳上,那八劍就是:倚天、貫日、奔雷、太甲、守拙、瓊光、綠萼、紫霓。廳內外都滿布一桌桌的酒宴,大家開懷暢飲共慶八劍聚會之喜。這時在劍灶村吳家的高潛蛟、包翩翩當然也回到太湖參與盛會。
到了晚上,黃九龍卻把幾位重要首領集在密室商量響應義師的計劃,商量妥當以後,某人主辦軍火,某人主辦餉糧,也一一分派停當,第二天便各個領命而散。隔了幾天,黃九龍派了兩個頭目把“倚天”、“貫日”兩柄寶劍裝在一個精致厘子,到洞庭湖送與柳摩霄。這一下柳摩霄喜出望外,格外敬畏黃九龍的氣度,慌也派了兩個分寨寨主督率著嘍卒挑著許多貴重禮品同洞庭土產到太湖報禮。兩邊信使往還,比前又親熱了幾分。後來洪秀全義軍乘著破竹之勢到了長江,柳摩霄率領了洞庭湖一支水軍著實出力不少。黃九龍這邊率領著養精蓄銳的一支人馬,在錢東平麾下也建了不少奇功。
至於洪秀全到了定都金陵之後,卻誌驕意盈部下軍紀蕩然,百姓便不象初舉義旗時的信服了。又加上內部自己殘殺起來,錢東平一看難成大業,真被自己師傅料著,便暗地在軍師府同甘瘋子、黃九龍等商量一番,向洪秀全上了一個“興王十策”。這十策句句金玉,宛如礪山帶河的先決條件。無奈洪秀全被群小包圍成了一個高拱的傀儡,雖有擎天玉柱的錢東平也弄得意懶心灰前功盡棄。興王十策畢竟一策也沒有見諸實行,錢東平重新詳參河洛數理,知道滿人氣運未終犯不著玉石俱焚,暗暗地把太湖一支百戰百勝千蕩千決的勁旅調到遠處給資遣散,自己同一般師兄弟飄然遠隱去得不知蹤跡。有人說是陸地神仙親下莽歇崖把他們帶到雲南去了,從此軍中便不見這般豪俠之士,在下這部《虎嘯龍吟》到此也無事可寫,就此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