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憶凡不願意回首過去,但過去並不因為他的討厭就不存在了,那些往事,像永遠都擦拭不盡的灰塵,隨時會讓他感到痛恨和難過。在他心裏,是想徹底翻過這一頁的,可那傷那痛卻不期地跳出來提醒著他,讓他不願意說話,甚至不願意笑了。最讓他糾結的是,他最愛和最恨的人居然共同存在於一個記憶之中,剪不斷,理還亂,長久的怨恨和孤僻,讓他不相信愛情,也不相信婚姻。
程憶凡的父親程文宗,是個早年的大學生,年輕時也是個帥小夥。不過程家太窮,程文宗父親癱瘓在床,母親身體也不好,一人負擔全家生活已經很難了,所以她很希望兒子能在家幫他。大學才上了幾個月,就要麵臨退學了,這時,程憶凡的母親於小蘭和父親於劉堂看中了當時的程文宗,他們看出程文宗不是個久居人下之人,就找人提親,並提出資助程文宗完成學業,幫助他照顧父母,讓他無後顧之憂,等他畢業後再成婚。程家自然是感激不盡,程文宗呢,那時還年少,又是個書呆子,他一心隻想上學,父母能讓他上學,這已經是最高興的事了,其他的就隨便吧。再說,程文宗也認識於小蘭,是個不錯的女孩,隻是沒有正麵接觸過。
就這樣,程文宗在於家的幫助下順利完成了學業,三年大學上完,程文宗已經是大人了,對這門婚事也有了本能的反對,而且他有了個似是而非的女朋友——他的同班同學紀敏。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自由戀愛還是比較新鮮的,特別是在校園裏,就更是禁忌之事了。程文宗再呆,也能看出紀敏對自己的好感,紀敏不是偷著給程文宗塞好吃的,就是悄悄地為他準備學習用品,諸如此類的小事,不可勝數。紀敏的家庭條件也很差,這就更讓程文宗感動,所以,當於小蘭寄來錢時,有時候,程文宗也悄悄地把錢夾在書中,以此為借口送給紀敏,兩人雖不是花前月下,但那層特殊的意思還是有的。不過程文宗是個守信的人,自己已經訂婚的事,他早就當著紀敏的麵向幾個好友說開了。程文宗一直記得紀敏當時的樣子,她的眼神和臉色頓時暗了下來,那長達幾天的沉默,讓程文宗很擔心。不過,幾天之後,紀敏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待程文宗,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
直到大學畢業,兩人再沒說起過彼此的終身大事。紀敏的成績優異,留校了。在程文宗回家的那天早晨,紀敏紅腫著眼睛為程文宗送行,當程文宗坐上火車時,紀敏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了,那深情的、絕望的、無言的凝視,讓所有人都知道了紀敏的心事,原來如此。程文宗更是永遠記住了這一刻。
分別之時見真情,這一別之後,大家前途難測,是情感第一還是工作第一,都有些難料了。
程文宗回家後,還收到過幾封紀敏的來信,後來因為於小蘭不離半步,於家又幫忙為程文宗聯係好了工作,兩家人又催著辦結婚的事,所以程文宗一直沒給紀敏回信。於小蘭對程文宗的感情既熱情又真摯,所以在大勢所趨的情況下,程文宗結婚了。
新婚的生活還算可以,但時間長了,兩人沒有共同語言的矛盾就日趨尖銳起來,不是大吵,就是小吵。一度讓於小蘭感覺驕傲和自豪的程文宗,在婚後卻並不能讓她滿意,於小蘭非常看重程文宗的才氣,也正因此,兩人之間的差距過大。於小蘭隻有初中文化,又不愛讀書,所以,對程文宗一天到晚的抱書而讀非常反感。兩人就在磕磕絆絆中走過了十三年,這時程憶凡已經十二歲了,他一直知道父母不和,而且父親對自己也不是十分疼愛,所以,雖然不太懂事,程憶凡自小就對一直較為沉默的父親有點不太喜歡。盡管父親高興的時候,也會逗著程憶凡玩一會兒,但畢竟不像母親那樣精心嗬護。於小蘭因為和丈夫的感情一般,就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程憶凡身上,好像這樣一來就有了寄托。於小蘭的冷落,對程文宗來說,根本算不得一回事,他反而有些輕鬆的感覺。如果紀敏不出現,他們的日子也就像大多數夫妻那樣,湊合著過下去,直到終老。但紀敏又闖進了程文宗的生活,而且以一個離婚女人的身份與程文宗再次相逢,兩人長時間的沉默和思念都在那一刻定格為深深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