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又問他道:“你知道這件事情很不好麼?”
他機警地笑著回答:“鬼,我是不相信的。不過安安頓頓葬在那裏的棺木,無端掘起來讓它們經一番顛簸,從人情上講,我覺得不大好。”
這樣的說法飛快地傳入許多人的耳朵,於是眾怒所注的目標趨於單純,大家這樣想:“幹這害人的沒良心的事,原來隻是老蔣一個人!”可是依然沒有什麼具體行動表現出來。在一般人心目中,蔣冰如有田地,有店鋪,又是舊家,具有特殊地位;用具體行動同具有特殊地位的人搗蛋,似乎總不大妥當。
直到蔣老虎心機一動,飽滿的頭腦裏閃電似地躍動著計謀,結果得意地一笑,開始去進行擬定的一切,蔣冰如才遇到了實際上的阻礙。
蔣老虎在如意茶館裏有意無意地說:“蔣冰如幹事太荒唐了。地皮又不在他那學校裏,也不問問清楚,就動手開墾,預備做什麼農場。”
“怎麼?”趙舉人回過頭來問,“記得那塊地方向來是荒地,我小時候就看見盡是些荒墳,直到後來建築校舍,那裏總是那副老樣子。”
“荒地!”蔣老虎啐了一口說,似乎他的對手並不是在鎮上有頭等資望的老輩,隻是個毫不知輕重的小子。“荒地就可以隨便占有麼?何況並不是荒地,明明有主人的!”
“那末是誰家的,我們倒要聽聽,”金樹伯嚴正地問,近視眼直望著蔣老虎圓圓的臉。
“就是我的,”蔣老虎冷峻地一笑,“還是先曾祖手裏傳下來的。隻是一向沒想到去查清楚,究竟是哪一塊地皮;入了民國也沒去稅過契。最近聽見他們學校裏動手開農場,我心裏想,不要就是我家那塊地皮吧?倘如是我家的,當然,犯不著讓人家占了去;你們想是不是?於是我檢出那張舊契來看。上邊載明的‘四至’同現在不一樣了;百多年來人家興的興,敗的敗,房子坍的坍,造的造,自然不能一樣。可是我檢查過誌書,又按照契上所載的‘都圖’仔細考核,一點兒也不差,正就是那塊地皮。”
“唔,原來這樣,”趙舉人和金樹伯同聲說,懷疑的心情用確信的聲氣來掩沒了。
蔣老虎接著慷慨地說:“人家買不起墳地,就在那裏埋葬棺木,那叫無可奈何,我決不計較;反正我也沒有閑錢來起房子。做農場就不同了,簡直把它看作學校的產業;隔不多時,一定會造一道圍牆索性圈進學校裏去。這樣強占詐取,不把人放在眼裏;我自己知道不是個好惹的,哪裏就肯罷休?我去告他個占奪地產,盜掘墳墓,看他怎麼聲辯!”
他真有點兒像老虎的樣子,說到對付敵人偏有那樣從容的態度;他從一個瑪瑙鼻煙瓶裏倒出一點兒鼻煙在一個象牙小碟子裏,用右手的中指蘸著往鼻孔裏送,同時擠眉眯眼地一嗅。
“不必就去起訴吧,”趙舉人向來主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來看了些佛經,更深悟仇怨宜解不宜結的道理,“向冰如說一聲,叫他還了你就是。把許多棺木屍骨掘起來,本來也不是個辦法。我們人要安適,他們鬼也要安適。這種作孽的事不應該做的。”
“說一聲!”蔣老虎看一看那個忠厚老人的瘦臉,“說得倒容易。他存心要占奪,說一聲就肯死了心麼?與其徒費唇舌,不如經過法律手續來得幹脆。”
趙舉人和金樹伯於是知道蔣老虎是同往常一樣,找到題目,決不肯放手,不久就可以看見他的新文章了。
不到一天工夫,鎮上就有好多人互相傳告:“老蔣簡直不要臉,占奪人家的地皮!他自己有田有地,要搞什麼農場,捐點兒出來不就成了麼?他小器,他一錢如命,哪裏肯!他寧可幹那不要臉的事……那地皮原來是蔣老虎蔣大爺的。蔣大爺馬上要進城去起訴了。”
同時街頭巷口發見些揭帖,字跡有潦草的,有工整的,文理有拙劣的,有通順的;一律不署姓名,用“有心人”“不平客”等等來代替。揭帖上的話,有的說蔣冰如發掘多數墳墓,鎮上將因而不得太平;有的說學校在蔣冰如手裏辦得亂七八糟,子弟在裏邊念書的應該一律退學;有的說像蔣冰如那樣占奪地產、盜掘墳墓的人,哪裏配作鎮上最高級學校的校長:這些話代表了所有的輿論。
一班“白相人”沒有閑工夫寫什麼揭帖,隻用嘲諷挑撥的調子說:“他幹那種惡事,叫人家不得太平,先給他嚐嚐我們的拳頭,看他太平不太平!他得清醒點兒,不要睡在鼓裏;惹得我們性起時,就把他那學校踏成一片平地!”
當然,聽得這番話的都熱烈地叫“好”,仿佛麵對著捍衛國家的英雄。
校裏的學生也大半改變了平時的態度。他們竊竊私議的無非外間的流言,待教師走近身旁時便咽住了,彼此示意地狡獪地一笑;那笑裏又仿佛含著一句話:“你們現在被大眾監視了,再不要擺什麼架子吧。”——這正是視學員來到學校時,學生看著未免窘迫拘束的教員,常常會想起的心情。——而教師的訓誨與督責,效果顯然減到非常少,好像學生都染上了鬆弛懈怠的毒氣。
蔣老虎的兒子蔣華同另外五六個學生,有好幾天不來上學;雖然並沒明白地告退,也是遵從揭帖上的輿論的一種表示。
這幾乎成了“四麵楚歌”的局麵,開墾的工作不得不暫時中止。為了商量對付方法,冰如召開教職員會議。
在冰如簡直夢想不到會有這一回風潮。遷去幾具棺木,竟至震蕩全鎮的人心;一般人常識缺乏,真可駭怪。但事實上還沒有什麼阻礙,也就不去管它。接著地權問題發生了,“有心人”“不平客”的揭帖出現了,一般人對於“白相人”嚐嚐拳頭把學校踏成平地的話熱烈地叫“好”了,就不是一味不管可了的了,這不但使新事業因而挫折,連學校本身也因而動搖;一定要解決了這個風潮,一切才可以同健康的人一樣繼續他的生命。
而風潮中出首為難的就是向來最看不起的蔣士鑣,這使冰如非常生氣。什麼曾祖手裏傳下來的,什麼舊契所載都圖一點兒不差,明明是一派胡說,敲詐的伎倆!但想到將要同一個神通廣大綽號“老虎”的人對壘,禁不住一陣餒怯湧上心頭:“我是他的對手麼?他什麼都來,欺詐,脅迫,硬功,軟功……而我隻有這麼一副平平正正的心思和態度。會不會終於被他占了勝利?”這個疑問他不能解決,也盼望在教職員會議裏,同事們給他有力的幫助。
冰如說:“在一般人方麵,完全是誤會和迷信在那裏作梗,以致引起這一回風潮。誤會,自然得給他們解釋;棺木並不是隨便拋棄,骸骨也沒有丟在河裏,一說就可以明白。迷信,那是必須破除的;從學校的立場說,應該把破除迷信的責任擔在自己肩膀上。什麼鬼咯,不得太平咯,大家既然在那裏虛構,在那裏害怕,我們就得抓住這個機會,給他們事實上的教訓,——按照我們的計劃幹,讓他們明白決沒有什麼鬼祟瘟疫跟在後頭。請諸位想想,是不是應該這樣?”
他說完了,激動而誠摯地環看著圍坐的同事們。他相信,自從分送教育意見書給同事們之後,他們都無條件地接受,這無異締結了一種盟誓,彼此在同一目標之下,完全無私地團結起來了。所以他認為這個會議不是辦事上的形式,而是同誌間心思謀劃的交流。
“這倒很難說定的,”徐佑甫冷冷地接上說,“鬼祟固然不會有,瘟疫卻常常會突然而來的;又或者事有湊巧,鎮上還會發生什麼別的不幸事件。那時候就是有一千張嘴,能辯得明白同遷移棺木的事沒有關係麼?”他說著,用詢問的眼光看著各人,表示獨有他想得周到;雖然他未必意識到,這中間實在還含有對於校裏的新設施的反感。
“那是管不了這許多的!”煥之懷著與冰如同樣的氣憤,而感覺受挫折的苦悶更深,聽了佑甫的話,立刻發言駁斥。他為了這件事,心裏已有好幾天失了平靜。他深恨鎮上的一般人;明明要他們的子弟好,明明給的是上好的營養料,他們卻盲目阻撓,以為是一服毒藥!一鎮的社會這樣,全中國的社會又何嚐不是這樣;希望豈不是很淡薄很渺茫麼!但是他又轉念,如果教育永遠照老樣子辦下去,至多隻在名詞上費心思,費筆墨,費唇舌,從這樣這樣的教育到那樣那樣的教育,而決不會從實際上生活上著手,讓學生有一種新的合理的生活經驗:那豈不是一輩子都不會有健全開明的社會了麼?於是對於目前的新設施,竟同愛著生命一樣,非堅決地讓它確立根基不可。這好比第一塊磚頭,慢慢兒一塊一塊疊起來,將成巍巍然的新房子;這好比投到海洋中的一塊小石,動蕩的力擴展開來,將會無窮地遠。至於對阻撓的力量,退縮當然不是個辦法;你退縮一步,那力量又進迫一步,結果隻有消滅了你!他嚴正地繼續說:“現在,一個問題應該先決,就是:我們這個學校到底要轉移社會還是要遷就社會?如果要轉移社會,那末我們認為不錯而社會不了解的,就該抱定宗旨做去,讓社會終於了解。如果要遷就社會,那當然,凡是社會不了解的隻好不做,一切都該遵從社會的意見。”
他那種激昂急切的態度,使同事們發生各不相同的感想,卻同樣射過眼光來朝他看。
“我們自然要轉移社會,”冰如好像恐怕別人說出另外的答語,故而搶先說。
席問諸人有的點了頭,不點頭的也沒有不同意的表示。
“那末依照我們的原計劃做下去,”煥之仿佛覺得胸膈間舒暢了一點,“場地還是要開墾,棺木還是要遷。”
劉慰亭輕輕咳了一聲嗽,這是將要發言的表示。他輕描淡寫地說:“外間不滿意我們,好像不單為遷移棺木一樁,興辦農場的事也在裏頭。他們說:‘把子弟送進學校,所為何事?無非要他們讀書上進;得一點學問,將來可以占個好一些的地位。假如隻想種種田,老實說,他們就用不著進什麼學校。十幾歲的年紀,即使送出去幫人家看看牛,至少也省了家裏的飯。’這當然是很無聊的話,不過我既然聽見了,應該說出來供大家參考。”
他又咳了一聲嗽,意思當然是發言終結;便若無其事地遞次剔兩隻手的指甲。
“我的意思,”陸三複因為要開口,先漲紅了臉,聲音吞吞吐吐,這是他發表意見時的常態,“農場還是暫緩興辦的好。這是事實問題,事實上不容我們不暫緩。蔣士鑣出來說這塊地皮是他的,要同我們打官司;在官司沒有打清楚以前,硬要興辦也不定心。李先生,你說是不是?”說到末了一句,他回轉頭看坐在旁邊的李毅公,轉為對話的語調。
李毅公是隻等下個月到來,進公司去幹那又新鮮又豐富的另一種工作;對於這裏學校的困難境遇,他看得同鄰人的不幸一樣,雖也同情地聽著,但不預備在同情以外再貢獻什麼。他向陸三複點點頭。
“完全是敲詐,流氓的行為!”冰如聽三複提起蔣士鑣,一陣怒火又往上冒,“哪裏是他的地皮!我一向知道是學校裏的。他就慣做這種把戲;不然他怎麼能舒舒服服地過活?他無端興風作浪,要打官司,想好處,我們就同他打;我們理直氣壯,難道讓他欺侮不成!”
他的感情一時遏止不住,又提高了嗓門說:“這班東西真是社會的蟊賊,一切善的勢力的障礙者!我們要轉移社會、改善社會,就得迎上前去,同這班東西接戰,殺得他們片甲不還!”
“我不知道學校裏有這塊地皮的契券麼?如果有,不妨同他打官司。”徐佑甫像旁觀者一樣,老成地提供這樣的意見。
“契券可沒有。但是曆任的校長都可以出來證明。若說是蔣士鑣的,哪有曆久不想查明,直到此刻才知道是他的?”
“可疑誠然可疑。然而他有契券在手裏,我們沒有。”
“那一定是假造的!”
“我們沒有真的,哪裏斷得定他手裏的是假?”
冰如爽然若失了。幾天以來,由於憤懣,他隻往一邊想;蔣士鑣是存心敲詐,而敲詐是徒勞的,因為地皮屬於學校是不容懷疑的事實。他沒想到蔣士鑣抓住的正在這方麵,學校沒有那證明所有權的契券。現在聽徐佑甫那樣說,禁不住全身一凜;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心裏響著:“你會輸給他的!”
同樣爽然若失的是煥之。他雖然說“教育界的黑暗看得多了”,眼前這樣的糾紛卻沒有遇到過。他幾乎不相信世間會有那樣無中生有尋事胡鬧的人,然而眠思夢想的新鮮境界農場的實現,的確因蔣士鑣而延遲了。將怎樣排除障礙呢?將怎樣幫助冰如呢?在他充滿著理想和概念的頭腦中,搜尋,搜尋,竟沒有答案的一絲兒根苗。若說管不了這許多,隻要照合理的做去,依理說自然如此;但事實上已成了不容不管的情勢。然而又怎麼管呢?從悶鬱的胸次爆發出來似地,他叫一聲“麻煩!”
陸三複咬著舌頭,狡獪地射過來冷冷的一眼,好像說:“諸葛亮,為什麼叫麻煩?你的錦囊妙計在哪裏呢?”
沉默暫時占領了預備室。
劉慰亭向冰如望了望,又咳嗽一聲,衝破了沉默說:“而且,外麵很有些謠言,說要打到學校裏來,說要給某人某人吃拳頭。那些沒頭沒腦的人吃飽了飯沒事做,也許真會做出來呢。”
“那我們隻有叫警察保護。”冰如冤苦地說。
“警察保護有什麼用?最要緊的在熄滅那班搗亂的人的心。”劉慰亭的話總是那樣含有不同的兩種作用,說是關切固然對,說是嘲諷也不見得錯。
“好幾個學生連日不到校,打聽出來並不為生病或者有別的事,而且蔣華也在裏邊,那顯然是一種抵抗的表示。”煥之連類地想起了這一樁,感傷地說;學生對他采取罷工似的手段,在幾年的教師生涯中,確是從未嚐過的哀酸。
“唉!我不明白!”冰如聲音抖抖地說,臉上現出慘然的神態,“我相信我們沒有做錯,為什麼一霎時群起而攻,把我們看作公敵?”
失望的黑幔一時蒙上他的心。他仿佛看見許多惡魔,把他的教育意見書撕得粉碎,丟在垃圾堆裏,把他將要舉辦的新設施,一一放在腳爪下踐踏。除了失望,無邊的失望,終於什麼也得不到,什麼也不會成功!“放棄了這學校吧?”這樣的念頭像小蛇一樣從黑幔裏向外直鑽。
但是另一種意念隨即接替了前者。“兩個孩子正在這學校裏。如果讓別人接辦這學校,決不能十分滿意。而且,自己離開了教育事業又去幹什麼?管理那些瑣瑣屑屑的田務店務麼?在茶館裏,在遊手好閑者的養成所裏坐上一天半天麼?那真無異獄囚的生活!而且,醞釀了許久的教育意見正在開始實行,成效怎樣,現在固然不知道,但十分美滿也並非過分的妄想。為什麼要在未見下落之前就放棄了呢?”
他又想到揭帖上寫的蔣冰如那樣的人哪裏配作校長的話。“這裏頭說不定藏著又一種陰謀,有人想攫取這個校長位置呢。”偏不肯墮入圈套的一種意識使他更振作一點,他壓住小蛇一樣鑽出來的念頭,決意不改變方針;當前的障礙自然要竭力排除,哪怕循著細微委宛的途徑。他漸漸趨於“為了目的,手段不妨變通”的見地了;自己的教育理想是最終目的,要達到它,得揀平穩便當的道路走。
他的感情平靜一點了,又發言說:“我們談了半天,還沒有個具體的對付方法。但是今天必須商量停當。請諸位再發表意見。”
於是一直不曾開口的算學教師開始發表意見。他說:“我們學校裏將有種種新設施,這根據著一種教育理想,原是不錯的。但社會的見識追隨不上,以為我們是胡鬧。隔膜,反感,就是從這裏產生的。可巧荒地上有的是墳墓,遷棺檢骨又觸犯了社會的迷信。隔膜,反感,再加上對災害的顧慮,自然把我們看作異類,群起而攻了。我以為農場還是要辦,其他擬定的新設施也要辦;但有些地方要得到社會諒解,有些地方竟要對社會讓步。譬如,農場在教育上有什麼意義,讓學生在農場裏勞動,同光念理科書有什麼不同,應該使社會明了;這在蔣先生的意見書裏說得很明白,節錄鈔印,分發出去就是。墳墓,社會以為動不得的,我們就不動,好在地麵並不窄,而且在墳墓上種些花木,也可以觀賞;一定要違反社會的舊習,以示破除迷信,何必呢?這樣的辦法,不知各位以為用得用不得。”
他又向大家提示說:“一種現象應該注意,就是所有的抵抗力顯然是有組織的;而唯一的從中主持的,不容懷疑,是蔣士鑣。蔣士鑣乘機搗亂,何所為而然,自不用說。但如果真同他打官司,在他是高興不過的;他口口聲聲說訴訟,就可以證明。我以為應該請適當的人向他疏通;疏通不是低頭服小,是叫他不要在這樁事上出花頭,阻撓我們的新發展。隻要他肯答應,我相信其餘的抵抗力也就消散了。這是‘擒賊擒王’的辦法,又不知各位以為何如。”
“好得很,”徐佑甫咽住了一個嗬欠說,“好得很,麵麵俱到,又十分具體。”
“就這樣決定吧,”劉慰亭想起約定在那裏的三個消遣的同伴。
陸三複不說什麼;鞋底在地板上拖動,發出使別人也會不自主地把腳拖動的聲音。
幾個始終沒開口的都舒暢地吐了一口氣。
倪煥之當然很不滿意這種太妥協的辦法。但是苦苦地想了又想,隻有這種太妥協的辦法還成個辦法;於是含羞忍辱似地低下了頭。
解去了最後的束縛似地,蔣冰如仿佛已恢複平日的勇氣。但一陣無聊立即浮上心來,不免微露闌珊的神情。他說:“沒有異議,就這樣通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