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了12月,廣城頭上的天空就常常會是沒有表情的天空,從清晨到傍晚,一例是灰蒙蒙的,隻有風夾著寒意在孜孜不倦的刮著,讓人無法預知什麼即將來臨。
鄭典走出廣城機場的大門,撲麵而來的人群熱潮讓他不禁瞳孔一縮,巨大的信息量似乎一下就讓他大腦當機。但隨之而來的一陣寒意讓他清醒過來,久違的寒冷啊,鄭典心情不由暢快起來。
“終於回來了——”鄭典有種大聲呼喊的衝動,兩年非洲礦山如同苦行僧般生活,竟讓自己有些不適應眼前如火如荼的大都市景象。
在接機人群中,鄭典沒有找到他想看見的麵孔。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鄭典還是有些失落,想想自己一路上竟一直期待下飛機就能看見她,他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
“都過去了。”鄭典告訴自己,心下又不禁低落,完全沒有了重回人間的喜悅,竟有些懷念遠方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來。那裏有清新的空氣,火辣直接的太陽,毫不含蓄、十分鍾就能灌滿一個大坑的大雨,還有純樸而又愛貪小便宜的黑人,還有那個伴隨他度過720個靜夜,時時安慰他,讓他忘記孤獨和絕望的古董遊戲…...“我似乎更適合那裏。”鄭典對著人群苦笑。
終於看見了公司接機的人,大家都不認識,也不多話,直接去了公司,領到工資卡,看看工資條,還不錯,20萬,小妹上大學不用愁了,還可以為小雪買一台便攜式無線電腦。這是她兩年前就眼饞的東西了,不過現在大概也不需要了吧。鄭典承諾兩年後回來一定買一台最好的電腦送給她,但一年沒有聯係,她大概已經忘記那個為了改變兩個人的命運,孤身流放的傻小子了吧。事情就是這樣,愛情見證於等待,也毀滅於等待。千般柔情,萬般承諾都經不起苦守時的疲憊消磨。
鄭典現在並不恨小雪,他也不習慣去恨任何人,從懂事開始他就每天笑嘻嘻的,即使每天被小妹欺負,他也很開心,他習慣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幾乎沒跟什麼人紅過臉。小雪在他最孤獨的時候離開了,當時難免有些怨恨,就如同曆史上那些正在邊關前線為皇家搏命的將士,突然得到了被君王拋棄的消息。但鄭典很快便不再怨恨,他隻歎人生無奈,世事變幻無情。
但其中痛苦卻是異常的深刻,在那個荒蕪的地方,情感加諸於人身上的力量,與國內是不能等量齊觀的。漫長的歲月、無邊的孤獨是一個放大鏡,所有的悲歡離合都被放大鏡處理後投射到心靈的柔嫩處,可以讓你霎時失去支撐的力量。
在聽到小雪平靜地說出“分開”兩個字後,鄭典整整兩個月沒有主動跟人交流,連那個經常開玩笑讓他加入******,然後送他兩個黑妹做老婆的老礦工阿卜杜拉,也整整兩個月沒有從他身上蹭到煙抽。他每天如同機器一樣做好賬目,安排好黑人們的生活,檢查好作業安全,下班後就打開叔叔那台老古董手提電腦,發了瘋的玩一款老掉牙的遊戲。他喜歡這款遊戲中古典的畫麵和曲折的情節,在這裏他可以自由的設置自己王國;可以一反現實中的淡泊,為了得到和戰勝無所不用其極,奇思妙想層出不窮;他可以通過血淋淋的戰爭和屠殺發泄生活的鬱結,他可以體會在現實中無法體會到的暴力、征服、冒險,還有野心——不知道為什麼,他隱隱覺得自己暗地裏就喜歡這些。
或許,通過這個遊戲,他發現了自己不為人知的另一種性格——遊戲性格。
長期孤獨的生活讓鄭典有很多時間思考人生,漸漸他覺得自己比以往多了一成明悟。他很喜歡在下班的時候等在礦工作業區的出口,去看那些滿臉灰塵的礦工們,他們咧著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得不成人形。每次看到這幅景象,他就能理解小雪——這個世界,需要自己去開鑿喘氣的口子,而無論是等待還是被等待,都是沉重的。
鄭典去附近的移動公司開通了手機,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點點?”媽媽的聲音溫柔中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欣喜,旁邊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鄭典隱隱聽到是爸爸在說:“這下娟丫頭該高興了,又有人可以欺負了。”
鄭典覺得一陣溫暖霎時充滿了整個心房。
“明天就回家。”他狠狠地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