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功英雄(1 / 2)

方雨林打小就引以為豪的事兒是,爸爸方守田是個英雄。

其實方雨林並沒有見過爸爸的麵,關於爸爸的一切他都是從媽媽劉蘭花和村裏一些老人的嘴裏零零星星聽來的。爸爸方守田原是個莊戶人,本打算守家待地一輩子,能混到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輩子也就值了,所以取了個守田的名字。後來國民黨軍隊抓壯丁,方守田被抓進了部隊,守田夢也就結束了。在一次戰役中,方守田受了傷,成了解放軍的俘虜。要不是解放軍野戰醫院及時搶救,方守田早就到閻王那裏交差去了。康複後的方守田參加了解放軍,成了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新中國成立後,方守田成了親。三個月後,他所在的部隊渡過鴨綠江,抗美援朝。可方守田入朝後不久,噩耗便傳到家鄉,方守田犧牲在了朝鮮戰場上。媽媽劉蘭花去部隊見了丈夫最後一麵,回來後半年,方雨林便來到了人世,他成了英雄的後代。

最讓方雨林自豪的是爸爸,可最讓方雨林失落和遺憾的也是爸爸。他偶爾聽老人們談起過,爸爸加入解放軍後,好像並沒立過什麼戰功,就是到了朝鮮戰場上,也沒參加過什麼戰役,甚至連一槍都沒放過。他死的時候是他入朝參戰後的第一次作戰,似乎也沒立什麼戰功。至於他的英雄稱號是不是組織照顧的,那就隻有天知道。自打記事兒起,方雨林就不止一次地問過媽媽:爸爸到底是怎麼死的,可沉默寡言的劉蘭花始終沒有回答,爸爸到底是不是英雄便成了壓在方雨林心中的一個謎。

方雨林關心爸爸方守田到底是不是英雄,在“文化大革命”中,他的紅衛兵同學們比他還關心這件事兒。特別是牛解放,他一口咬定方守田就是叛徒,因為他爸爸也是入朝作戰的誌願軍,而且屢立戰功,還受過中央首長的接見。雖然後來也犧牲在了朝鮮戰場上,可他卻是全國掛號的英雄。這樣響當當的英雄的後代提出的懷疑,自然不容忽視,而且牛解放一再聲稱他有爸爸留下的證明方守田是叛徒的秘密證據,所以大家便決心撕下方守田這個假英雄的畫皮。

既然要弄清事實真相,那就必須要找知情人,而真正知道方守田犧牲真相的,隻有劉蘭花,革命小將們便把目光集中在了劉蘭花身上。無奈的方雨林隻好出麵,勸媽媽說出真相,可方雨林磨破了嘴皮子,媽媽就是一言不發。然後牛解放和方雨林共同出麵,講形勢擺政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要她不要再隱瞞了,最後牛解放幹脆指出方守田可能是臨陣脫逃被就地正法了,結果他的話還沒說完,劉蘭花就狠狠甩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然後把他們趕出了家門。

叛徒的家屬敢對革命小將以拳頭相加,這還了得,傍晚時分,全村人全集中到了學校的操場上,全體紅衛兵全副武裝,把劉蘭花押到批鬥台上,由牛解放親自審問方守田假英雄的真相。

批鬥會緊張而激烈,革命小將怒火衝天,可劉蘭花仍是一言不發。方雨林看了看劉蘭花:“媽,你就實話實說吧,假的東西長不了!”

“呸——”劉蘭花狠狠吐了兒子一口,“我白養了你個畜生,連你爸都懷疑起來了。我告訴你們:方守田他是英雄,就是英雄!你們這些個孩伢子,誰經曆過那時候的事兒?你們就是猜,靠猜是要害死人的!”

“住口!”牛解放大吼一聲,“不要再撒謊了,你和方守田已經騙了鄉親們這麼些年了,我們今天就要揭開你們的畫皮。你說我們是猜,說沒人經曆過那時候的事兒,你錯了,我們有證據,親自經曆過那時候事兒的人的證據,他證明方守田就是叛徒!”

台下的鄉親們一陣哄亂。

“靜一靜!”牛解放大手一揮,從挎包裏取出一個筆記本,“這是我爸爸留下的。我爸爸活著的時候就愛記日記,在戰場上搶時間也記。正是他留下了這寶貴的日記,才給我們留下了揭露方守田的最寶貴的證據。”

台上台下鴉雀無聲,數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牛解放的手,看著他翻開筆記本,翻到一頁,開始大聲朗讀了起來。

“……這是入朝的一次大戰役,經過幾周的血戰,我們終於贏得了最後的勝利……雖然勝利了,可是卻有許多遺憾甚至問題……方守田他們沒有完成攔截任務,讓敵人輕易逃脫了,如果他們哪怕是放一槍,我們都可能把敵人全部包餃子……不知道組織上會怎麼對待方守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