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暗中來也必將回黑暗中去,或者說,我從沒有真正離開過黑暗。
01
爆炸現場的處理工作總共被分為五個要點,分別是確定爆炸中心、搜尋投射物、注意燃燒痕跡、提取爆炸殘留物和處理現場屍體。現場所發現的每一具屍體上的傷口類型能告訴警方爆炸中心究竟在哪裏。
帳篷內的空間按照屍體的受損程度又被分為ABC三個區域——A區主要處理炸裂傷、炸碎傷和燒傷,這裏根本就沒有完整的屍體,它們通常來自裝藥半徑中心點的7到14倍範圍內;B區,主要處理程度較輕的炸裂傷、燒傷和較重的衝擊波傷,距離裝藥半徑中心點的位置是14到20倍;C區,屍體大多完整,所受的都是單一、典型的衝擊波傷,而它距離裝藥半徑中心點的位置在20倍以上。
蹲在地上的章桐感覺自己此刻與戰地醫生的工作無二,耳畔雖然聽不到傷者痛苦的哀號聲,但是看著A區塑料布上的這些碎屍塊,她的心裏感到了陣陣不安。剛才李曉偉離開時所說的那句話到現在還讓她如鯁在喉——我希望這真的隻是一起事故,而不是人為造成的災難。
因為人能很快從天災中走出來,卻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人禍。
“章醫生,這邊都登記好了。”分局年輕的小法醫實習生起身說道,“下一步怎麼辦?”
“你那邊有每一塊遺骸發現時的原始位置和形態記錄,尋找每一處炸碎傷邊緣皮膚翻卷的方向並且都記下來,結合它原來發現的位置和方向,最後我們可以判定出炸點的方向。”基層法醫很少經曆這種大規模的人員傷亡事故,所以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摸著石頭過河。章桐感覺自己快站不住了,小腿部的靜脈曲張這兩天總是時不時地讓她感到心煩意亂,便索性雙膝直接跪了下來繼續手頭的工作。
A區和B區、C區不同,B區和C區那邊的屍體受損不是很嚴重,當班法醫很快就能確定死者的性別、身份和大致受傷原因,這樣有利於家屬後續辨認。章桐所在A區的工作進度非常慢,難度也大。她不僅要盡量複原人體,判定所收集到的每一塊屍塊的爆炸損傷程度和類型,而且要判定這種損傷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大致劃出死亡原因與範圍,判定死亡人員被炸前的姿態以及有無引爆動作。隻有逐一細致地走好每一步,三區合一的時候才能夠真正判斷出爆炸裝置的類型、引爆人的身份和案件的最終性質。
初步判斷,眼前不到6平方米地方的死者遺骸確實應該屬於6個人。
童小川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了帳篷,他就像一隻敏銳的老貓,躡手躡腳地攏著袖子蹲在了章桐的身邊,小聲嘀咕:“章醫生,這麼幹下去的話,今晚都不一定能幹完啊。”
“肯定幹不完,”章桐頭也不抬地把一個殘缺的下顎骨放到右手邊的位置,上麵還殘留著一多半焦黑色和灰白色的肌肉組織,汗水流進眼眶讓她幾乎睜不開眼,“到時候還得把它們運回局裏去,不借助所裏的那些設備,很多東西光靠肉眼是判斷不了的。”
“這幾個怎麼受傷這麼嚴重?”童小川回頭看了看另兩個區域的屍體,搖搖頭。
“他們離炸點太近了。”章桐皺眉說道,“你看左邊那兩堆,剛找出兩個缺損的顱骨,這兩位死者是目前為止所有死者遺骸中下身受傷最嚴重的,年輕男性,我可以肯定他的位置就在炸點旁邊。”
童小川訕訕地說:“我什麼時候能有你那麼厲害的眼睛就好了。”
章桐瞥了他一眼:“別太貪心,童隊,術業有專攻。對了,你來這兒幹什麼?這起爆炸事件還沒徹底定性呢。”
“公事!”童小川輕輕歎了口氣,眉宇間露出了沮喪的神情,“半小時前我接到海川市局打來的電話,說他們轄區分局有一起和我們手上的這起案子手法相類似的犯案現場,還沒破,1個月前發生的,死者19歲,是個洗浴城的小妹,有過灰色工作史。我和鄒強先過去看看。咱安平的案子是你經手的,所以我跟你說一下,順便看看你這兒的情況。”說到這兒,他略微停頓了下,聲音變得有些發澀,“說實話,淩晨的車出事,應該沒多少人坐才對,來的時候我本以為這裏最多就死一兩個,沒想到這麼多人,真是太慘了。”
“是啊,目前通報是17個。”章桐無奈地搖搖頭,“可以確定身份的是11個,我這邊6個中暫時隻能知道有4個男性和2個女性,女性中有一位還未成年。別的信息還需要時間搜集。”
“那小九呢?”童小川抬眼看了看,“他怎麼不在這兒?”
章桐現在是刑科所的代管領導,歐陽退休後,小九的痕檢部門就暫時屬於她管轄。
“他在車廂現場那邊,”章桐露出一絲苦笑,“他那邊比我這兒好不了多少。”
聽了這話,童小川站起身,心有不甘地四處張望了一下:“這裏的人員排查工作會由分局刑偵部門善後組處理,我短時間內是幫不上什麼忙了,隻能先去海川見見老鄭,回頭再和你溝通洗浴城那起案子的情況。”說著,他衝章桐和身旁的小實習生點點頭,隨即匆匆走出了帳篷。
這時候小九的處境確實有些困難,灰頭土臉不說,初夏的野外到處都是蚊子。
“直徑1.5米,深0.1米,塌陷炸坑呈長方形。九哥,你那邊距離是多少?我記一下。”曲浩用嘴咬開了水筆帽,借著應急燈光在筆記本上飛速地記錄著。
“炸坑距離內側車門1.45米,右側車體內壁0.9米。”小九抬頭說道,“我們從客觀可能的角度假設,以炸坑裏的長方形為根據,那爆炸物很有可能是被置放在一個長方體的硬包裝盒內。那麼,第一種可能,包裝盒在車廂地板上爆炸,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特征的炸坑。”
曲浩聽了,點點頭:“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炸點緊挨著地板,形成穿洞型炸坑。”
小九又回頭掃了一眼整個出事的2號車廂,看著遍布的證據牌,神情疑惑地說道:“可是車體炸損這麼嚴重,車廂玻璃也幾乎都被震碎了,傷亡人數這麼多,爆炸物是硝銨炸藥的可能性比較大,所以也不能排除是懸空爆炸。”
“你是說爆炸物攜帶者是拿在手裏直接引爆?”曲浩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那不是自殺嗎?”
“我隻是說人體是支撐物的可能性很大。”小九從炸坑下探出頭,利索地一翻身來到車廂內,伸手拿過曲浩手中的筆記本和筆,然後在上麵草草地畫了張簡易圖:“你看,這個爆炸物的體積並不小,不然的話不會有這麼大的損傷力度,而這個炸坑就在車廂的連接過道附近。任何一種爆炸物的狀態都是非常不穩定的,如果你不把它拿在手上或者用自己的雙腿將它固定住的話,那它就很容易被周圍來往的人發現。行李架上更不用說,那樣的話炸坑就不會在這裏出現。雖然目前為止還不能完全確定這次爆炸的性質,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爆炸物是被人為帶上了這趟列車,這是違法的。所以事主就必須非常小心謹慎,換了你,會大大咧咧地直接把它放在地板上擋道嗎?”
“還有就是,我來的時候聽海川列車機務段的人說了,這趟車的3節座席車廂從開出海川起點站的時候就已經客滿了,其中還有好幾張是無座短途票。海川的下一站就是我們安平,火車是正點到站的,安平上客3個,都是臥鋪車票,臥鋪車廂與座席車廂進入夜間行駛後,它們之間的通道門會被關閉,所以,出事的2號車廂的乘客都是在海川上的車,卻在我們安平境內出事,也就是說他保護了炸藥很長一段路,最終還是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