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鄉?”
“對,都有海東口音。”
護士長點點頭,走了。
李曉偉有些心不在焉了,他想了想,決定去公安局找章桐問問再說。
急診病房內除了一張供病人休息的病床和凳子外,連個床頭櫃都沒有,窗子外側更是加裝了全包的防護柵欄,房間內一角的天花板上還裝著一個高清監控探頭。
童小川一臉狐疑地看了看鄒強,後者則朝床頭的方向努了努嘴——插著病人姓名年齡識別卡的地方加了一條深紅色的防護標誌。他頓時明白了,這間病房是醫院專門準備的,用來應對那些有自殺傾向卻又沒有家屬陪伴在身邊的急診病人。
“你們是誰?”身穿病號服、臉色泛黃的王佳躺在病床上,目光中充滿了戒備,“你們不是醫生。”
“你別緊張,我們不是醫生。”童小川伸手拉開病床前的椅子坐了下來,“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我姓童,他是我的同事鄒強。這是我的工作證,你看一下。”
王佳的眼神這才變得輕鬆了許多:“你們和上次來找我的警察不是同一個單位的?”
“他們是分局善後組的。”童小川回答,“他們的工作是確定爆炸事故中失聯人員的身份,現在移交給我們了。”
一聽到這兒,王佳呆了呆,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是不是真的在裏麵?真的……死了?”
“恐怕是的。”
房間裏變得死一般寂靜,王佳的嘴唇忍不住微微顫抖。許久,她啞聲說道:“警察同誌,你們想知道什麼就盡管問吧。”
“那好,你丈夫裴小剛生前從事什麼職業?”
“我們在網上開了一家服裝店,我老公經常要出去進貨,平均每個月都要出去一次,尤其是換季的時候,這一次就是去川東看秋裝的。”她轉頭看向童小川,淚眼蒙矓,“他負責進貨,我看店、發貨和本市範圍內的短途送貨。都怪我,沒有攔住他上這趟車。”
“出事的這趟K3278在本市火車站也有停靠,你丈夫為什麼偏偏要舍近求遠去海川上車?”童小川一邊問,一邊仔細打量著王佳臉上的表情,他注意到那條絲巾如李曉偉剛才所說,正詭異地繞在王佳的脖子上。
“這趟車因為時間不錯,價錢便宜,所以我們這邊一直都很難買到座席票,我老公舍不得買臥鋪,這一站就是10多個鍾頭,他雙腿有靜脈曲張的毛病,受不了,就幹脆坐大巴去海川,因為起點站座席票好買。”王佳的回答合情合理。
“你是本市戶口對嗎?”
王佳點點頭:“我出生在這兒,隻不過中途離開了幾年。結婚後又回來買了房子,還是老家好。”
童小川想了想,又問:“你丈夫裴小剛也是出生在本市的嗎?”
“是的,他是安平郊區河口鎮人。”
“他的家人呢?”
“我公婆去年因為煤氣中毒去世了,所以除了我之外他沒有別的親人了。”王佳頹然靠在了枕頭上,目光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他為人老實,對我又很好,什麼都不要我做,現在他走了,我真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那你丈夫裴小剛生前有沒有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而得罪什麼人?”
王佳一聽這話,強撐著又坐了起來,衝著童小川和鄒強果斷地搖搖頭:“他是個好人,幫別人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得罪別人。”
“稍等一下。”童小川掏出手機,很快就找出了那段小九剛發過來的時長為32秒的海川車站監控,自己粗略看了一遍後便把手機遞給了王佳:“這是海川的站台監控,你確認一下,其中有沒有你丈夫?”
因為這是當天的最後一趟車,視頻中除了6號門附近排了好幾百人外,大半個候車室都是空著的。
王佳急切地接過手機,而童小川犀利的目光也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來回看了好幾遍後,王佳艱難地點點頭,眼淚又流了下來:“有,他帶了個箱子,坐在那兒看手機。”
“謝謝你協助我們工作。王女士,你好好休息。我們改日再談。”童小川不動聲色地站起身,把手機又揣回兜裏,和鄒強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病房。
回單位的路上,鄒強把車開得不緊不慢,猶豫了好一會兒,見童小川依舊沉著臉,便小聲嘀咕:“童隊,我瞅你眼神不對。”
“是不對,”童小川緊鎖雙眉,“她認識白宇。”
鄒強呆了呆:“頭兒,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那段視頻!我一開始還真的以為她就是想看看自己丈夫裴小剛最後的影像,我盯著她是因為我心裏就是有那麼點兒懷疑,或許是因為受了先前和李醫生交流意見時的影響吧,我就多了個心眼去瞅著她。她看上去是真的在辨別視頻裏的人,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後才回答我們認出來了。事實卻是她一開始就認出了白宇,直到她確認了白宇過後,才在剩餘的影像片段中去尋找裴小剛的畫麵。要知道,這天底下演技再高超的演員也有露馬腳的時候,因為她不可能永遠都在演,懂不?更何況是對自己有著特殊意義的人。”說到這兒,童小川轉頭看著鄒強,聲音也變得嚴肅了起來,“這段視頻是由兩個半段拚接起來的,前麵13秒是白宇的,後麵那部分才是裴小剛的,把手機給她之前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從第3秒開始,白宇出現在畫麵上的時候,她就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而裴小剛出現後,她卻隻是一帶而過,由此可見,她對白宇才是真感情。”
“現代版潘金蓮?”鄒強吃驚地問。
“殺死自己配偶的案子以前我們不是沒見過,”童小川搖搖頭,“事實應該沒那麼簡單,因為再想殺了自己的丈夫,也沒必要炸火車啊,你說是不是?”
“沒錯,小九剛才在電話中提到,說爆炸物不是遙控的,所以凶手當場被炸死的可能性非常大。”鄒強頓時激動了起來,“童隊,我回去後馬上申請搜查裴小剛的家。”
童小川搖搖頭:“在這之前馬上調人,24小時給我盯著王佳,再去搜查裴小剛和王佳在月季巷的家。”
“在醫院也要跟著嗎?”鄒強有點意外。
“對。”童小川咕噥了一句,“9年前那起案子拖太久了,也該結了。”
回想起李曉偉說過的話,想著那條絲巾,童小川認定了一點,如果王佳真的失憶,那麼就不會刻意不分場合地係著絲巾了。那種對絲巾的強烈依賴,看上去就像是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樣。
“強子,我們剛才去的是什麼醫院?”警車開進公安局大院的時候,童小川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第三醫院呀。”鄒強拉上手刹,吃驚地看著他,“童隊,你怎麼了?”
“沒啥,你先別回來,把那兩件事給我辦妥了,我馬上帶人去查白宇,晚上單位碰頭。”說著,童小川便鑽出了警車。
02
一陣風吹過,公安局大院裏的銀杏樹枝葉沙沙作響。
“你那麼關心她?”章桐的神情有些古怪,“可是你了解她嗎?”
李曉偉苦笑著搖搖頭:“我是心理醫生,你別多想,我就是覺得她或許是我們打開9年前那起案子的關鍵,畢竟她是唯一的目擊證人,所以我才特別重視。再說了,雖然丁然警官不在了,但是他的委托我還是要做到的,你說是不是?”
章桐不置可否地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今天在急診室檢查完身體後,護士扶她回病房,我就跟在身後,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勢有點不對,尤其是右腿脛骨韌關節的位置,好像行動受限,我就出麵要求醫生幫她做了個X光片檢查。結果出來後我就直接來找你了。”
“那片子我看了,你在醫院時為什麼不給她掛骨科?”
“這事兒太多人知道了不好,畢竟是別人的隱私。”李曉偉苦口婆心地解釋,“所以有你這個專家在,我幹嘛舍近求遠去聽那幫老頭子的一堆廢話啊,對不對?”
章桐嘴角劃過一絲笑意:“好吧,聽說過一個名詞叫撕脫性骨折嗎?”
李曉偉先是搖頭,然後迅速點頭:“那課我們是開卷考試。”
章桐擺擺手:“不跟你浪費時間。簡單來說,就是肌肉或者韌帶突然猛烈收縮,使得肌肉、肌腱和韌帶附著處的骨質拉斷、撕脫,形成了這樣的傷害。照王佳的體形來看,不可能是過度肥胖造成的,那麼就隻有一種原因——人身傷害,她被人用力推倒,導致右腿受傷處肌肉保護性收縮,骨質撕脫,才會產生這種典型的橫形,因為撕脫的骨片是隨著肌肉牽拉方向移動的。主要表現就是疼痛和關節活動部分受損,照這個程度來看,她應該是在床上休養了很久。不過,有點奇怪。”
“什麼?”李曉偉急了。
“她沒有做常規的複位治療,而是讓它自然愈合,才會導致這樣的陳舊性骨折,簡單來說就是她現在跛腳了,平時如果不留心的話不一定能看得出來,那是因為事後她做了高強度的自我康複,但努力歸努力,那畢竟不專業,所以她成了瘸子。”說到這兒,章桐難以理解地搖搖頭,“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曉偉想了想,問:“那這傷是多久前形成的?”
“上不封頂,已經有了嚴重的骨質增生,應該至少有5年了,不排除更久。”
李曉偉的臉色沉了下來:“護士長跟我說她還至少在5年前做了子宮全切,但從做過的增強CT篩查來看,她沒有患子宮癌的跡象。”
“難道說她懷過孕?”章桐有點吃驚,“如果是9年前的事,她那時候還未成年,能具體到手術時間嗎?”
李曉偉搖搖頭:“護士長說不會超過10年。”
“要不,問問她?”
李曉偉趕緊出言製止:“不行,她現在這種精神狀況,如果直接問這麼隱私的問題,很有可能會適得其反,別開玩笑。”
章桐輕輕歎了口氣:“我隻是想弄明白她到底在為誰打掩護。因為當時案發現場應該不止有一個凶手。而她是目前來說唯一的知情者了。”
正在這時,小九在2樓窗口探出頭,興奮地招手:“姐,曲浩他們剛才打來電話,說現場有新發現,要我們馬上過去。”